“這日子可真難過。”孫德彧道:“我們會不會也被捉起來?”
李道謙說不出來。
全真教為了重修重陽觀已采購了大量的材料,偏遇到鉤考局要查賦稅。
他也見過那阿藍答兒一次,只覺對方殺氣騰騰,眼下這情形,已有些前途難料。
“師父,你怕了嗎?”
李道謙斜睨了徒弟一眼,道:“去做今日的功課。”
“是。”
孫德彧老實應了,出了偏殿又摸了摸袖子,那里面藏著他上次采購金漆扣下來的十貫錢。
“要不要給師父應應急呢?”他心想著這些,繞過空曠的道場。
這里本是三清殿,去歲被一把大火燒得不成樣子,不久前才被清理干凈。
“師弟!”一個稍年長的道士跑上來,喊道:“累我好找,史家二郎來了,要與你論道,你趕快過去。”
“啊,史二郎來了?”孫德彧頗為驚喜,心想又要有錢賺了。
他揉了揉臉,才繼續擺出恬淡的表情。
“快走吧,千萬結交好史二郎,如今這開封城里,唯一還能依靠的唯有史家了。”
孫德彧會意,低聲問道:“怎麼了?又有哪位大官完蛋了?”
“這次是趙經略使……”
“不會吧不會吧?”孫德彧輕呼道:“連堂堂經略使都完蛋了,那……那我還和史二郎論什麼道啊?快讓師父跑吧,我們趕緊回終南山。”
“閉嘴,你不知開封城只許進不許出?”
孫德彧被嚇得不輕,走了幾步卻又問道:“那酒樓還開著嗎?萬一我們也完蛋了,好歹先吃頓好的。”
“你覺得呢?城內除了我們重陽觀,哪還有安生之處?”
孫德彧再次摸了摸袖里的錢,暗道這情形不妙,可千萬別人死了錢還沒花完……
===第363章 史家===
史樟依舊穿著一身麻衣草履,看著走來的孫德彧,他忽然又想到了姚燧。
去歲,閻復死后,姚燧便與史樟割袍斷義,因此他的真心朋友已不多,近來結識了孫德彧,覺得這小道士機靈有趣又率性,倒值得一交。
“史二郎今日怎過來了?”
“有件事拜托觀主。”史樟拂了拂袖子,顯得頗為灑脫,道:“告訴你也無妨。阿藍答兒迫害趙經略使,家父派人傳信于漠南王,卻被攔著不讓出城。正好觀主派人北上參加佛道之辯,故請他捎帶口信。”
孫德彧驚訝地張了張嘴,低聲道:“這等大事,二郎不必告訴我也行的。”
“無妨。家父襄助漢官,已與阿藍答兒擺明旗鼓。”
孫德彧不敢多聊這些,道:“其實我們也不想與那些禿驢爭辯,偏是躲不過去。”
“怕輸?”
孫德彧嘟囔道:“還不是因為如今佛教更受汗廷信重嗎。”
“躲是躲不過去的。”史樟道:“佛道之爭,由來已久。”
他信奉的是老子、莊子之學,還自號“散仙”,乃信道之人,自是站在道教這一方。
全真教談起佛道之辯,往往只說汗廷偏心。但史樟與孫德彧聊天,卻不必談政局,反而能說到爭辯本身。
“晉惠帝時,道士王浮編寫《老子化胡經》,傳說老子過西域,至天竺,化身為釋迦牟尼,建佛教,世稱‘老子化胡’,佛教只是道教之旁支。如此一來,佛教自是極為不滿,魏晉、隋唐、宋金年間皆有論戰。
如今大汗再召佛道兩教辯論,實為平息佛教之憤怒。且不說汗廷信重與否,只談‘老子化胡’一說,我查閱典籍,唯見《史記》上一句‘西出函谷關而去,莫知所終’,別無記載。
既缺乏實據,想必是辯不贏了。”
“啊?”孫德彧好生失望。
他入全真教以來,一直是深信釋迦牟尼是老子化身,沒想到連史樟都查閱不到記載。
“本以為若是輸了,那也是因汗廷偏袒,可這樣……”
史樟擺了擺手,道:“你我修道,講究的是清凈無為,非是為爭搶地盤,成敗又何必介意?”
孫德彧道:“話是這麼說,但我又不像師父那般修為高深,當然介意。”
史樟笑了笑,問道:“你為何學道?”
“自是為了修行。”
“知我為何喜歡與你來往嗎?”史樟指了指孫德彧,道:“因你為人率真,不虛偽不說謊……說實話。”
“好吧,當道士自是為了活下去。”孫德彧道:“我是四川眉山人,因戰亂喪親,寄養在終南山,不當道士哪有吃的?”
“還算坦誠。”史樟笑了笑。
“說實話,我就不懂二郎你,分明長在王侯之家,不肯錦衣玉食的享樂,卻當個散修之人。”
史樟說孫德彧坦誠,他自己卻不坦誠,隨口道:“故而說,我比你更有道心。”
“那倒也是。”
孫德彧有些發愁地嘆了口氣,又道:“如今這壞消息一個接一個的,全真教若是衰敗了,日子就難過了。”
史樟悠悠道:“當年長春真人不遠萬里會見成吉思汗,為全真教積四十余年福祉,至今享盡嘍。”
“享盡了?”孫德彧自語道:“我分明還沒開始享呢。”
“自吐蕃歸附大蒙古國后,全真教由盛轉衰已成定局。”
“就沒別的辦法嗎?”
“除非再有一次‘龍虎相會’。”
孫德彧當然知道龍虎相會,卻不明白史樟話里的意思,不由頗為疑惑,問道:“這是什麼意思?”
“誰知道呢。也許三四十年后,你我之間便是一場龍虎相會。”
史樟不過是個十七歲的少年,平日故意附庸風雅,但偶爾還是忍不住稍顯出心中的想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