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瑕瞇了瞇眼,有了危險的預想。
賈似道緩緩道:“我在告訴你,唯有身居相位,我方能毫無掣肘;也在告訴你,你那點小打小鬧無用,莫學辛棄疾。看清楚是誰在力保大宋山河。”
不得不說,這句話讓李瑕感到了莫名的寒意。
下一刻,賈似道卻是哈哈大笑,攬著他的肩道:“非瑜啊,我真是……太欣賞你了。情不自禁、情不自禁。我待你,恰如當年孟少保待我……”
這是李瑕近來再次聽人提起孟珙。
當年孟珙罷官,將邊防托付于賈似道;往后賈似道老去,未必不會托付給李瑕。至少此時聽起來頗為真誠。
但,孟珙還有收復中原之志,到了賈似道這里,只剩下力保大宋河山了。
那句“待你,如孟珙待我”可到了那時,還剩下什麼?
===第392章 鮮衣怒馬===
“走吧,你我這一身泥水,入城沐浴一番凈日與這些軍漢廝混,我亦是煩了。”
賈似道拉了拉案邊的繩索,廊外的鈴鐺響了兩下,龜鶴莆小跑著探頭過來。
“阿郎。”
“喚上藥洲先生,到鄂州城里沐浴、用飯。”
“是。”龜鶴莆看了李瑕一眼,小意道:“阿郎對李郎君真是重視”
“滾蛋。”賈似道罵道,“他不吃你這套。”
龜鶴莆眉開眼笑,轉身便跑。
“邊走邊談。”賈似道一扯那濕噠噠的袍襟,邁步便走。。
李瑕掃視了一眼這公房內成堆的公,暗想里面該有許多有用的情報,卻也只能跟出去。
“成都一戰,戰報已到臨安。旁人功過不提,你這豎子定是有功的,但朝廷不易封賞你年方十七,又無功名。”
“過了年便十八了。”
“十八如何?我十八那年猶在臨安街頭走雞斗狗,分外懷念啊。”
賈似道感慨一聲,道:“有幾個官職,你選大理司直事、樞密院計議、崇政殿說書”
“可以選?”
賈似道笑罵道:“你這話卻似放屁,旁人如何選,你我議定了,自找你那靠山丁青皮謀劃。”
李瑕道:“知筠連州也不錯。”
“筠連?那是羈縻州吧?敘州所轄,你官職不夠,或添設一個判官”
“權知筠連也不錯。”
李瑕如今已明白,“權”大概就是“權且”之意,“權知筠連州”便是“暫代筠連知州”之意。
賈似道卻是譏笑一聲。
“先回中樞,備考后年科舉,待中了進士再謀外放,方是平步青云之道, 十數年內你便可至我如今地步,可明白?”
“我還是想留在川蜀抗蒙。”
“不聽我勸?”賈似道瞇了瞇眼, 有些不快。
那邊廖瑩中已提著傘從廊下走過來。
李瑕要給賈似道一點面子, 應道:“后年的科舉, 我參考便是,倒不必回臨安備考。”
“你說考就考?表面章也該做做, 你詩賦不錯,經義、策論罷了,李墉既在你處, 自去問他。明歲先過了解試再談。”
“是。”
“其余事,你自讓丁青皮出力。”
“是。”
“多讀書、多練字。”賈似道隨口道。
那邊廖瑩中已到了近前,賈似道指了指李瑕,道:“便是這小猢猻了, 見到了?”
廖瑩中笑了笑,向李瑕作了揖。
“廖瑩中,字群玉”
“走,雨大,不必騎馬,徒步而談。”賈似道不耐煩見禮,接過廖瑩中手里的傘, 腳步不停。
他分明身上滿是泥濘,偏要打著一柄小傘,也不知在遮什麼。
李瑕一路策馬而來,又渡了江, 反正濕透了,打不打傘已無區別。
一行人僅帶了兩個護衛, 也不穿官服, 徑直出了軍營。
如今宋軍水師橫于長江, 他們則是前往長江以南的鄂州城。
回過頭, 還能望到距岸邊兩百余步遠有一塊巨礁, 名為“龍蟠磯”, 石勢蜿蜒,矯若金龍。
“望見西面那百里樊川否?西山, 山上修有吳王避暑宮,乃是三國時孫權避暑讀書之所, 晉時該為西山寺。”
李瑕轉頭看去,只見那西山襟著長江拔地而起, 恰成一副極美的山水畫。
“鄂州是好地方。”
“不錯。”賈似道大笑,“由西山北眺, 正可望到長江對岸的赤壁戰場,所謂豈是英雄真避暑?遙看赤壁好鏖兵!令人神往啊!”
雨大,身后江水滔滔,賈似道的聲音很大,意氣風發。
“千古江山,英雄無覓,孫仲謀處辛棄疾此言差矣,只須有周公瑾當世,何愁無孫仲謀?!”
李瑕問道:“賈相公欲自比周公瑾?”
“周公瑾無我命長。但蒙軍若敢渡長江,亦教他檣櫓灰飛煙滅。”
“可惜孫仲謀不能北伐功成。”
“你不懂的待進了鄂州城,我再告知你,為何不能北伐。”
賈似道這人似乎有用不完的精力。
他今日已與李瑕談了許多事,從北地的情形談到謀求相位,從西南官場談到李瑕的個人前程,此時步行往鄂州城,腳步依舊有力,指點河山,面上毫無倦容。
這一點,賈似道比蒲擇之強得多。
蒲擇之指揮三萬大軍事必躬親,熬得幾乎油盡燈枯,賈似道卻如閑庭信步,每日嬉笑打鬧,隨時可拋下軍務自去逍遙。
李瑕方才匆匆一瞥,只見到其有幕客近百人,處事井井有條
一路都是泥濘,待進了城,幾人身上更是慘不忍睹。
賈似道卻安之若素,打著柄小傘緩步走著,與李瑕指點街道上的景致。
“陰雨連綿,樊城一戰必勝矣,倒是路上的小娘子少了許多。