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許是還將李瑕當成敢言直諫的忠臣、想說些逆耳良言,雖然盛怒卻也不至于對李瑕不利。
“留在凌霄城好好反省!想明白錯在何處了我再放你下山!”
一句話說罷,易士英大步踹門而出
李瑕獨自坐在屋子里,神色平靜。
他并非是激憤之下才說這些,而是故意激怒易士英,為的是在其心中埋下種子。
再發怒也沒關系,待到他今日所有的推論成為現實,易士英便會陡然發現這年輕人眼光如此長遠、料事如此之準。
待到他打通大理,易士英便會發現五尺道之事錯的是誰。
一件事,兩件事也許會有一日,易士英能回想起這段對話
李瑕其實也不愿算計易士英。
彼此初識正是在五尺道上,彼時的易士英雖也儒雅,卻威風凜凜。短短一年間,為了修筑這凌霄城,他已熬得枯瘦。
李瑕敬重他。
但也憐憫他,將滿腔忠貞、一身孤勇全放在這清苦的凌霄城上,受困于全無開拓之心與遠見的朝廷。
在一個冠軍看來,贏得敬重很好,但贏得勝利更好。
“一起贏吧。”李瑕拾起地上的碎陶,如此喃喃道
===第402章 爭吵===
李瑕在凌霄城住了一夜。
他知道易士英有君子之風、愛才之心,不會真拿他這個口無遮攔的年輕人如何。因此他十分坦然。
次日兩人再見面,易士英看李瑕從容自處的模樣,便知李瑕并無反省,不由無奈地嘆息了一聲。
“易守臣莫憂,昨日確是我心急了。這樣吧,五尺道是疏是堵,我請奏朝廷,由朝廷決議,如何?”
“唉,好吧。”
李瑕指了指疊好的被褥,道:“昨夜易守臣將這住所讓于我……”
“非是讓于你。。”易士英道:“老夫本要去兵營值宿。”
“總之這份厚待,小子深謝。”李瑕行了一禮。
說來,賈似道請李瑕到鳳園奢華招待,也未得到如此禮謝、
易士英也歇了怒火,板著臉道:“朝廷自有章程,仗如何打須遁例而為。你自詡才高,卻不可事事依你的主意,可明白?”
李瑕道:“我認為被動防守終是不妥,因此有些激動了。”
“年輕人棱角太鋒利,是禍非福。”
“謝守臣提點。”
易士英無權羈留李瑕,得了個臺階,不再說什麼“想明白了再放你下山”,瞪了他一眼,遞過手中的兩冊兵書。
“我看,該給你些修身養性之書才是……下次來領罷了。”
李瑕笑了笑,伸手接過。
一本是《唐太宗李衛公問對》,另一本是《武經總要》,皆是易士英的手抄本,書的內容都不多,卻有許多感悟寫在上面……
“如此厚禮,小子惶恐。”
“該惶恐的時候不惶恐。”易士英低罵一聲,輕笑之后又板起臉,喝道:“祝成!送李知縣下山……”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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李瑕一路穿過校場,在城門處見到姜飯。
“知縣。”
“到哪滾了一身泥?”
姜飯不敢隱瞞,低聲道:“也沒什麼,就……打了一架。”
“嗯?”
“有個長寧軍校官看到小人,和同伴小聲嘀咕‘怎有個殘廢’,小人耳尖聽到了,跟他絆了幾句就打起來了。”
祝成一聽,臉色便沉下來,怒道:“哪個狗娘養的?!”
“祝將軍莫急。”姜飯忙道:“他一開始不知道小人是慶符軍,打過了之后,便說要置酒賠罪咧。”
李瑕問道:“這山上有酒?”
“那沒有,他給小人打了個欠條。”
祝成道:“給我看看。”
姜飯一只手掏了一會, 掏出一塊皺巴巴的樹皮。
祝成看了, 眉頭便擰起來, 只見上面只刻了個酒壺的圖案,也沒簽押,實在看不出是麾下哪個混賬。
“姓甚名誰也沒寫?”
姜飯顯然不打算出賣對方, 賠笑著收回了那塊樹皮,道:“小人也不知他姓名。”
祝成啐了一口, 道:“吃了慶符的糧, 打慶符的人, 忘恩負義的狗東西,待我找到了抽他幾鞭子。”
“無妨, 不打不相識。”
李瑕見姜飯對那長寧軍校將頗為回護,心知沒起什麼大沖突,小打小鬧而已。
“他們能交朋友亦是好事, 望往后兩軍能親如兄弟。”
祝成暗想姜飯也是傻的, 收了個白條, 嘴上卻是笑著應道:“定會親如兄弟, 李知縣的為人真是沒得說了。”
幾人緩緩出了城門,祝成執意要送李瑕下山, 說是將命在身,不容推拒。
山路狹窄,也只能一前一后走著聊天。
“前幾日我從東面路過, 見長寧軍似在與僰民作戰?”
“不是甚大戰,如今主要是以招撫為主, 免得這些西南夷投了蒙古。但這些僰人啊,囂張得很。易將軍看僅僅招撫不行, 只好拉攏分化,滅了幾個小部族, 殺雞儆猴,才讓幾個大部落肯坐下來好好談。”
李瑕道:“我到蜀南一年來,聽聞僰人源遠流長,與漢民共居千年,事農耕,被稱為‘諸夷中最賢者’?”
“那是很早很早以前了,易將軍說是諸葛丞相那時候了。”祝成道:“到了我大宋朝, 僰人都不知叛亂過多少次了。”
他抬手一指遠方的群山。
“李知縣你看那邊,那就是僰王山,山上有九絲城,真宗朝時, 斗婆、斗望、斗郎先后起兵反宋,打了兩百年,直到政和五年輪縛大囤之戰,平定了十余萬僰人叛亂,遂有我長寧軍建于此地,鎮守一方,為的就是防僰人再叛。”