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們能有這舒服的處境,顯然,都是答應了李瑕的某些條件。
“戰敗之事,莫與人言。”劉黑馬臉色深沉,隱隱有些尷尬,道,“有宋軍突圍,故而我追擊至此。如今大軍猶駐于成都城外,與宋軍對峙。”
“孩兒明白,利州的糧草還會繼續調往斬龍山?”
“嗯。”
劉黑馬應了,悶聲悶氣的。
這事說起來真是無甚意思,他也不欲再談。
劉元振擦了嘴,道:“李瑕讓我給蒲元圭帶封口信,‘若有變故,蒲帷可為后路’,希望蒲元圭能給他回信。”
“依他所言,他便放了仲厚與培之?”
“不,李瑕說的是……不按他說的做,他便殺了五弟與二舅。”
“這小畜生!”
縱是劉黑馬涵養頗好,也忍不住罵了出來。
眼下,他考慮的已非如何擊敗李瑕,而是如何遮掩敗跡。
他任都總管萬戶,統領西京、河東、陜西等地,地盤是自己的,還有些兵馬,如今已派人回去再調。
但擔憂的是,李瑕之后的反應。
“若有變故?”劉黑馬問道:“李瑕真是篤定大汗會敗不成?”
劉元振斟酌著,緩緩道:“孩兒在成都時,得到了些蛛絲馬跡。”
他復述著與劉金鎖閑聊時的細節,最后道:“一個身在南邊宋軍中的小校將,對草原之事有如此了解,怪哉。”
“劉金鎖不是故意與你說的?”
“絕不是。”
劉元振很是自信,又道:“孩兒是何樣人,豈能連個傻子都糊弄不了?他沒開口,肚子里哪句話真、哪句話假,已一眼將他看穿。”
劉黑馬點點頭,喃喃自語道:“漠南王如今在哈拉和林,主持佛道辯論吧?”
“說到此事,還有個細節,劉金鎖認識不少全真教道士。”
劉元振道:“孩兒曾聽到他與旁人閑談,聊到一句‘到時我們去搶了終南山,那些牛鼻子可富,佩的劍都是西夏劍’。”
劉黑馬眼一瞇,目光灼灼地看著兒子,道:“莫賣關子,你如何想的?”
劉振元開口,有些遲疑著道:“漠南王莫非與宋廷有所聯絡?”
話不必挑明,劉黑馬明白這當中的意思。
有些事,他是最明白的……忽必烈的威望遠遠不能與蒙哥相比,甚至因其行漢法治漢地,蒙古諸王頗有抵觸,罵其大逆不道。
因此,劉黑馬揣度忽必烈的野心,該是如察合臺、拔都一般分封,據漠南,為中州之主。
而不可能統治得了偌大的大蒙古國。
成吉思汗的子孫們,也不可能容忍重用漢人的忽必烈成為大汗。
絕不可能。
這道理,劉黑馬以為忽必烈懂……
他不由沉吟道:“漠南王若真有此心,為何不與我說?”
“父親,我們與漠南王親厚,這不假。”劉元振道:“但去歲大汗鉤考中原,并未牽連到父親與史天澤。漠南王只怕……并不信任父親了。”
劉黑馬與漢人無異,從心底上說,蒙哥與忽必烈之間,他更傾向忽必烈。
但劉家與史家一樣,是成吉思汗時便投效的宿將,不需要依附忽必烈也能得到蒙哥的信重。
一定要站隊的時候,劉黑馬的選擇確實難說。
總之,他與忽必列親近,但非心腹。
“即便如此,你的猜想也不妥當。”劉黑馬道:“漠南王是何等英雄,不至于讓李瑕得到這般機密的重大情況。”
“若是漠南王與趙宋中樞有所聯絡又如何?”劉元振道:“李瑕年紀輕輕,竟能任如此高官,背后勢力必不小。”
話到這里,原本不該挑明的也直說了。
劉元振不再藏著掖著,語速加快,道:“且李瑕篤定大汗會敗,為何?此子出身微末,能屢挫名將、收復川西,其背后若無一股大勢力推動,孩兒真不信。而這股大勢,趙宋中樞尚且沒有。”
劉黑馬眼神一凝,臉色愈深沉。
劉元振越說越自信,侃侃而談道:“李瑕不肯歸順大汗,非因迂腐,那是為何?到底是誰給了他這樣的底氣?!”
“不,因你看不透李瑕,故而有所臆想。漠南王不會如此,他豈能不明白,他的威望不足以震懾諸王,一旦造反,只會讓大蒙古國四分五裂?!”
劉元振沉默。
他皺了皺眉,也開始懷疑是否自己想多了。
父子二人安靜了許久。
忽然,劉元振揚起嘴角笑了笑。
“四分五裂又如何?”他喃喃道。
劉黑馬瞇了瞇眼。
劉元振道:“大蒙古國四分五裂了,那又如何?如此廣闊的疆域……如此廣闊!”
便是他,一時也不知該如何形容大蒙古國之疆土。
“分崩為四國,五國,哪怕十國……漠南王只要稱汗,他治下之土也將遠勝于歷朝歷代!便是當今大汗,真能維系住這大蒙古國?彈壓得住窩闊臺、察合臺系諸王?何必管它是否分崩離析?!”
劉元振倏然起身,目光灼灼。
“父親!漠南王真有稱汗之志啊……不,他該稱帝,稱帝才是啊!”
劉元振突然激動起來。
他與劉黑馬不同,他更看重往后,也更有蓬勃之氣。
“北人勸了漠南王這麼多年,‘今日能用士,能行中國之道,則中國主!’為的不正是如此嗎?我等習儒練武,上馬取天下、下馬治生黎,只為到草原上行蒙古之禮?不!中州不當為汗國,當有煌煌王朝!”
劉元振搓著手,一邊說一邊踱步。
“煌煌王朝,此方為我輩之不世功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