換言之,重慶必須要有兵力,既是與釣魚城互為犄角、也是守這道防線的意義所在。
然而,蒲擇之千盼萬盼,卻沒想到呂文德這個四川制置副使竟是到京湖去支援了。
他百思不得其解。
苦等到八月二十一日,終于,他聽下屬稟報。
“大帥,援軍來了!”
“總算來了。”蒲擇之長嘆一聲,撐著病體起身, 道:“取兵符來,準備移交呂副帥吧……”
“大帥, 不是呂副帥的兵馬來了, 是敘瀘兵馬來了……”
蒲擇之一愣。
有一瞬間, 他懷疑自己是否老糊涂了,忘了曾經調過敘瀘守軍。
“扶我……到朝天門看看。”
“是……”
蒲擇之咳嗽著, 在扈從的攙扶下吃力地登上朝天門城樓。
長江在此地回環,一派壯闊景象。
江風很大,老人的身軀愈顯得孱弱。
他極目眺望, 望到長江上游有數不清的船只正揚帆而來。
為首的大船上旌旗烈烈,一面旗上,“宋”字迎風展開;另一面旗上則是“大宋潼川府路安撫使朱”。
蒲擇之卻想到了另一個人,李瑕。
他猜得到這支兵馬因誰而來。
眼前這一幕, 仿佛是讓他回到了成都城外時,猛然聽到那一句“迎蒲帥入成都!”
“關鍵時候,每每是非瑜來啊。”蒲擇之低聲自語道……
~~
府衙。
“你等先去歇著,我與非瑜單獨聊幾句。”
蒲擇之既開了口,很快,堂上其余人都退下。
這是他對李瑕的信重。
“你莫非是拿了杞材的信印?或是威脅了他?”
“是。”李瑕很坦蕩。
今日再見面,他目光看去, 只見蒲擇之蒼老了許多,再無當時的威風凜凜。
只過了一年,已熬枯了這位蜀帥。
“萬一蒙軍攻潼川府路又如何?”蒲擇之問道,臉色有些難看。
“不會。”李瑕道:“劉黑馬中了我的計, 不會輕舉妄動。”
他沉吟著,對蒲擇之還是說出了大部分的實話。
“去歲我北上, 曾探得一個情報, 忽必烈將派人刺殺蒙哥, 故而料定此戰大宋必勝。我有意借忽必烈之勢威懾劉黑馬, 但不敢直言, 以免他提醒蒙哥防備。遂騙劉黑馬, 言忽必烈將在草原造反……”
分析了許久。
李瑕最后總結道:“劉黑馬心底還是傾向于忽必烈,他以為川蜀之戰有忽必烈在幕后推手, 必會靜觀其變,不至于再攻潼川府路。”
這事太復雜, 蒲擇之低頭消化了良久。
末了,他喃喃道:“賭一把也好, 也只能如此了。”
李瑕道:“當然,忽必烈刺殺蒙哥, 未必會得手,故而我還是領兵來了。”
蒲擇之走了神,想了許久,方才問道:“這消息,你還與誰說過?”
李瑕猶豫片刻,坦誠答道:“賈似道。”
“果然如此……”
蒲擇之慘笑一聲,眼中已俱是苦意。
李瑕預感到不好,問道:“可是出了變故?”
“呂文德并未入援川蜀,往京湖去了,與賈似道打敗了塔察兒。”
李瑕一愣。
他神情呆滯了一會,漸漸想明白這其中的關鍵。
為了得到賈似道的支持,李瑕不得不拿出有價值的情報與之交換。
但,賈似道自有一番思量。
他竟是……并不想要擊殺蒙哥的功勞。
有時候,功勞太大,反而是殺身之禍。
那麼,在賈似道眼里,蒙哥既會死,便不必憂慮川蜀戰場。等蒙軍退了之后,遣呂文德去奪權便好。
京湖戰場,對他而言,才是取功業的好去處。
……
“天下三大戰場,兩淮是我大宋防御最有底氣之地,三里一溝、五里一渠,可遏蒙古騎兵。
因此,京湖戰場其實是蒙軍破我大宋的關鍵。”
蒲擇之怕李瑕不明白,于是緩緩解釋起來。
“但為何,京湖如此關鍵,蒙軍卻年年主攻川蜀呢?因為他們沒有水師,無法正面攻破。簡單而言, 京湖是大宋的內層籬笆,川蜀是外層籬笆。蒙哥要先打碎外層,才能攻入內層。這道理,朝中重官與官家都明白。”
李瑕聽懂了,道:“換言之,川蜀破了,還有京湖。官家雖也擔心外層籬笆壞了,但內層籬笆若壞,他更恐懼。賈似道守住京湖,功勞比守住川蜀更大?”
“不錯。”蒲擇之道:“另一方面,大宋已無力北伐。這戰,打勝了也只是守住而已。那和談便是必然之結果。”
“和談?戰事還如火如荼,便要考慮和談嗎?”
“是啊。”蒲擇之又咳了兩聲,問道:“我說和談是必然,你可知此意。”
李瑕點點頭。
宋朝便是打贏了,也不可能消滅蒙古,正常而言,最好的結果確實就是和談。
蒲擇之又嘆道:“若是呂文德與蒙哥對壘之際,蒙哥真死了。待到和談之事,呂文德會豈有好下場?”
李瑕明白。
莫說忽必烈要刺殺蒙哥本就是他編的,哪怕是真的。一旦和談,忽必烈也必須表明態度。
“當年,開禧北伐之后,史彌遠暗殺韓侂胄,處死蘇師旦,割下此二人頭顱,派使臣王柟送到金朝和談……往事歷歷在目,賈似道、呂文德豈敢效仿韓侂胄、蘇師旦?”
蒲擇之顯然是心灰意冷才能說出這樣的話。
李瑕一時竟分不清這是賈似道的錯,還是宋廷的錯。
往事歷歷在目,近的是韓侂胄,遠的還有岳飛。
殺得金人聞風喪膽,那到了宋廷要與金朝和談之際,不殺岳飛怎行?