張玨連忙接過,先是扶著茅乙兒重新躺下。
“好,好。你先養傷我看看。”
那是一個牛皮包裹,打開來,里面的信紙有點濕,字跡卻還在。
張玨往火邊湊了湊,瞇了瞇眼。
“君玉兄與諸袍澤見信如晤。諸君收復漢中,功業不朽,英名千古。瑕不才,不能頃刻殺退城外之敵。然請諸君放心,今已聯絡蒙古阿里不哥,其人誠慕我漢家威儀,熱愛和平,愿與大宋議和,此大事,尚待陛下決斷。
阿里不哥又言,挑撥蒙哥侵宋土者,忽必烈是也。因其狼子野心,使川蜀生靈涂炭,蒙哥亦死于我大宋將士之手。有鑒于此,已命六盤山大將渾都海、陜西行省左丞阿藍答兒清剿忽必烈同黨”
同樣是篝火旁,楊安捧著從宋軍尸體上搜到的信,一句一句念著。
自有人翻譯給莫哥等人聽。
“”
“瑕直言,此狗咬狗也。所幸,呂帥已扼大巴山蜀道,嚴防蒙軍南下。只待渾都海兵至長安,扼秦嶺蜀道。則,漢中蒙軍如入甕之鱉,至必死之地。
諸君只須再守城數日,蒙軍必退。若不退,唯請諸君死節,瑕隨后便至。黃泉道上,兩萬英魂共候蒙軍八萬甕中之鱉,值否?是謂大丈夫死得其所李瑕拜上。”
“額秀特!”
“額秀特!”
“宗王,李瑕是故意讓我們看到這信的,不要上了他的當!這個被長生天唾棄的奸險小人!”
“夠了!”
莫哥大怒,吼道:“我知道他是故意的!但誰來告訴我,他為何會知道渾都海、阿藍答兒是阿里不哥的人?!”
“宗王息怒阿藍答兒鉤考之事鬧得人心惶惶,他他他他與漠南王不和,人盡皆知,而渾都海駐兵六盤山,本就是為了給阿藍答兒撐腰此事”
“稟宗王,李瑕此人,本就是細作出身,去過河南數次”
一時之間,大帳中,蒙語、漢語嗡嗡作響,通譯已愣在那里。
“額秀特!”
“請宗王息怒,依我看,李瑕是故意嚇唬我等,反而可見他心虛。只需以雷霆之勢殲滅這些漢中宋軍,再出秦嶺,還來得及愣著做甚?給我譯給宗王聽啊!”
忽然,
“報!宋軍夜襲”
莫哥一愣,以為自己聽錯了。
轉頭在大帳中看了一圈,像是看誰能說一說,為何李瑕那一點點兵力敢夜襲自己這數萬人的大營。
然而,那哨馬奔到近處,卻是大喊道:“報!陽平關急報,宋軍偷襲關隘,請求支援”
話音未落,又有哨馬奔來。
“報!雞頭關失守!”
莫哥張了張嘴,轉頭看向地圖。
陽平關,通往陳倉道的要塞;
雞頭關,通往褒斜道的關隘。
這是蒙軍北撤的道路。
為何汪良臣丟了漢中城之后還能聚起兵力?
因為他把幾乎整個漢中所有的兵力都調過來了
從來沒有一個蒙古將領認為,宋軍會去秦嶺蜀道,連漢中都立不住腳,去關隴做什麼?
暫時而言,宋軍確實沒有北上的必要。
但,蒙軍有。
李瑕的信確實是要給張玨,只是不忌憚于信被蒙軍看到而已。
否則不必讓人冒死,直接遞話給蒙軍就行。
但李瑕不需要遞話給蒙軍,因為渾都海、阿藍答兒哪怕不搭理李瑕,也本就是忽必烈的生死大敵。
這不是挑撥,蒙哥死的消息送到就夠了。
李瑕的所做所為,已是一場陽謀。
“你們以為攻下漢中,再對付渾都海來得及?那好,我再堵住陳倉道、褒斜道,你們還來不來得及?”
天光破曉,漢中城。
張玨已有了必勝的信心。
他把李瑕的來信抄錄了數十份,貼在城中各處,找來人大聲宣讀。
“將士們聽著!這一戰,要麼我們拿下漢中,要麼我們拖死蒙軍!簡而言之,兩個字必勝!”
“必勝!”
“必勝!”
來阿八赤聽著從漢中城頭上傳來的呼聲。
他已不敢確定還要幾日才能攻下漢中城。
而攻下漢中城之后,又要幾日才能打下陽平關?
他閉上眼,想了很久,最后走向莫哥。
“宗王。”
“額秀特,說!”
“宗王該知道,這些兵力是漠南王的,是用來爭奪汗位的必須盡快帶回去。”
莫哥神色萎靡起來。
他在石子山上受的傷還沒好。
蒙哥伐蜀之戰,至此已持續了一年,所有人都已成了強弩之末。
哪怕是好戰的蒙古人,也對這個死了大汗之后在山地中被圍追堵截的戰場感到了厭倦。
良久,莫哥開口道:“派一個信使去見李瑕。”
其后,陽平關與蒙軍大營間信使往來了幾日。
二月初三,莫哥帶著四萬人北上子午道,向長安進發。
二月初六,李瑕領兵放開了陽平關,回駐定軍山。
當天夜里,汪家兄弟迫不及待便領兵西進陳倉道,急赴隴西。
大軍被區區六千人嚇退,說來丟臉,但他們沒有后悔,只感到后怕。
再晚一步,隴西局勢就壞了。
因為就在二月初五,京兆消息傳來,阿藍答兒已領兵殺出長安城,直趨六盤山,欲與渾都海合兵。
無論如何,自曹友聞死后十余年,蒙軍終于離開了漢中。
“漢中開漢業,問此地、是耶非?”
“想劍指三秦,君王得意,一戰東歸。”
“追亡事、今不見,但山川滿目淚沾衣。”
“落日胡塵未斷,西風塞馬空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