如杜工部詩,漫卷詩書喜欲狂。”
“不敢當。”李瑕想了想,問道:“你我莫喚官名如何?”
他捧著茶杯,遲疑片刻,又道:“宋瑞兄。”
“也好。”聞云孫并不矯情,也不因李瑕之權柄而感到為難,坦然道:“我今日來,是為蒙古細作刺殺非瑜之事,此前也來過多次。”
“不算大事,刺殺不過小道,宋瑞兄不必理會。”
聞云孫沒有馬上說話,等小廝為他上了茶水又退下,他捧起茶盞不慌不忙地拿茶蓋撇著,直到那小廝走遠。
“我查到,行刺非瑜的,并非蒙古細作。”
“是嗎?”
“斷腸草之毒,并非輕易可得的,何況經過淬煉,這般一小瓶也能值上百貫。我查訪了臨安各藥鋪,終于查到購毒之人乃承信郎全永堅身邊一位幕僚。”
“宋瑞兄有證據?”
“有人證四人,毒藥半瓶。”
李瑕端著茶杯,心里有些無聊地想到“人說端杯送客,已端了這麼多次茶了,這位狀元郎竟還不肯走。”
聞云孫又道:“刺客留下兩具尸體,身上皆帶有蒙古信令。我順著這條線索到三衙詢問過,此前非瑜獻俘、三衙捉捕細作所收繳的蒙古信令丟了幾枚”
“宋瑞兄順著這條線索查到了誰?”
“榮王。”
說話的兩人對視了一眼。
李瑕微不可覺嘆息一聲,竟忽然有些明白了趙昀的心境。
世事何必查那麼清楚?天下無事便好。
朕要的是什麼,你們就真不懂嗎?
就不能讓朕安生一點?
聞云孫神色鄭重了些,緩緩道:“證據確鑿,榮王暗殺朝廷重臣,理當重懲,奪謚削爵,以正王法。非瑜以為如何?”
“宋瑞兄之證據,萬一是有心人栽贓又如何?死者為大,我以為不必再追查了。”
“我為官一任,治下出了不法之事,豈有放任之理?長此以往,國法何在?”
李瑕不欲爭辯,也辯不過,點了點頭。
聞云孫又問道:“我還查到,榮王涉當年李家滅門桉,魏關孫溺斃一桉。非瑜認為,當討還此公道否?”
“凡事需講證據。”
“那我請旨徹查如何?”
“宋瑞兄不怕是被人利用了?”
“怕。”聞云孫道:“故而,我今日先來見了非瑜。”
李瑕知道,眼前這人,較真卻不死腦筋。
那只怕反而不能欺之以方了。
果然,聞云孫又道:“還有另一樁事,我認為榮王并非病故,而是死于刺殺”
李瑕已不再說話,許久都保持著沉默。
廳上,聞云孫還在說著,條理清晰,句句指進李瑕心里。
“榮王遇刺當夜,府邸守衛森嚴且并無旁人進入,除了忠王,以及忠王侍衛、隨從計二十四人。進入榮王府之后,二十二人在前院小憩,兩人隨忠王往大堂。
過程中,忠王到了后院凈房一趟,出來后,便無人再見到那兩名隨從。而后院凈房與瑤圃池只隔著兩堵墻,中間是一片竹林,并無守衛。”
李瑕道:“宋瑞兄之意,是這兩名隨從刺殺了榮王?過于駭人聽聞了。”
聞云孫道:“鬼魂殺人,豈不更駭人聽聞?”
“原來宋瑞兄也聽了這個傳聞,我等為官該不造謠、不傳謠。”
“此為查桉,查桉只問真相,哪怕再不可思議也只問真相。”
李瑕問道:“不知是誰人告訴宋瑞兄這些的?”
“我往榮王府吊唁過,詢問了府中下人、護衛”
“不覺得查得太輕易了?據說,連皇城司都沒能查到。”
“不錯,查得有些輕易。”聞云孫問道:“但非瑜認為,此為真相否?”
“可有證據?”
“只須詢問忠王,以及其侍衛。”聞云孫道:“我聽聞,忠王賜了非瑜仙丹?”
“宋瑞兄這是懷疑我了?”
聞云孫也不遮掩,正色道:“不錯,請非瑜為我解惑。”
李瑕再次端起茶杯,緩緩道:“且不談這些推測對不對,宋瑞兄不覺得自己被當成了黨爭的刀子?”
“怕黨爭,怕被利用,不做事了不成?”
聞云孫反問了一句之后,語氣緩和了些,道:“今日來之前,我亦猶豫過,西南戰事緊迫,我實不愿牽扯一方節帥,但國有國法,因公也好,因私也好,包庇便是壞國法,壞社稷。非瑜以為如何?”
“有道理。”李瑕問道:“宋瑞兄欲如何做?”
“徹查。”聞云孫道:“若此桉是非瑜所為,請非瑜招了吧,由陛下秉公處置,不僅懲治你,也懲治榮王。”
“我若不承認呢?”
“非瑜似有挾兵自重之嫌,此桉查清之前,不宜離開臨安為妥。宜請陛下臨時選派大將赴蜀調度。”
聞云孫說著,緩緩又道了一句。
“非瑜便是殺我亦無用,奏折我已遞進宮城。今日,唯請實話實說。”
李瑕沉默著。
他知道,自己騙不了聞云孫,也勸不了聞云孫。
這不是聞云孫是否被利用的問題,對方心里很清楚。
問題是他李瑕確實做了。
彼此最根源的想法就相反。
對方要保大宋社稷。
而他李瑕,要推翻大宋社稷。
他確實就是亂臣賊子。
他不可能告訴聞云孫“和我一起造反吧”,說服不了的。
從這一點上,李瑕不僅與聞云孫為敵,也與賈似道、吳潛、程元鳳、葉夢鼎為敵,甚至史俊、張玨、易士英、王堅、陸秀夫
所有人都是李瑕的敵人,不論是奸臣、忠臣、權臣、能臣。
支持他的,只有寥寥數人。
讀書人都想保大宋社稷,李瑕只能用囚犯、叛逆、妓女為他打點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