葉夢鼎點了點頭,眼中已有憂色,喃喃道:“賈似道……這是打算將榮王之死栽贓到老夫頭上啊?”
李昭成真心敬佩,又盛贊了一句。
“葉公見微知著。”
“該如何向官家自證清白?”葉夢鼎低聲自語著,已面泛愁色。
李昭成不由慚愧。
他想到了李瑕所言——“及早告訴葉夢鼎,他或能自證清白,但我不能,我們要做的,不全是幫他,而是將他拉到我們這邊。”
葉夢鼎又自語道:“除了人證,只怕還有物證,在忠王府?”
他一雙老眼又向長街那頭看了一眼。
兩名皇城司暗探走在前面開道,之后是顧奕按刀而行,另外五名暗探則是按著那三個人證,這樣一行人正喝開人群,向宮城方向走。
“看來,顧奕已審過這三人一遍了,老夫有辦法了……”
葉夢鼎話到這里,臉色突然僵住,一雙老眼圓睜,懷疑自己看錯了。
視線中,一個挑著擔的小販擋在了顧奕等人面前,扁擔一晃,筐子里的瓷器掉落,碎了一地。
暗探們正在大罵,突然,街邊沖出幾個漢子,撞在了那些暗探身上。
顧奕還按著刀,威風凜凜的樣子,背后突然便顯出一段匕首。
滴著血……
葉夢鼎張了張嘴,長須抖動。
前一刻,他還聽到紛繁雜亂的聲音。
“咣啷!”瓷器碎在地上。
“哎喲……”
“干什麼?!擋你爺爺道了知道嗎?!”
“效用恕罪,小人馬上撿……”
“沒長眼嗎?!”
“都知小心!”
“……”
但隨著這一刀,葉夢鼎像是一瞬間聾了。
在他耳里,整條長街靜下來,再聽不到那些叫賣聲,吵鬧聲。
只有那匕尖的血還在滴著。
他不敢相信,竟有人敢當街殺皇城司都知。
那素來精明能干的顧奕,竟就這般輕易地仰面倒下了。
就這麼簡簡單單一刀就捅進去了?
一刀就死了?
人命就這般脆弱?
~~
“啊!”
尖叫聲突然在人群中響起。
“嘭”的一聲,有幡棚倒落,人群如流水般散開。
“殺人啊!”
“殺人啊!”
長街亂作一團。
“嘭!”
有人掀翻了攤鋪,執起明晃晃的單刀,沖向了剩下幾名皇城司暗探。
“噗!”
血濺得很高……
葉夢鼎老眼圓睜,已然完全嚇呆了。
他蒼老的身子顫抖不停,不敢繼續看那血淋淋的一幕,卻根本來不及轉身。
終于,李昭成放下了車簾。
“葉公受驚了,請放心,不會誤傷到百姓。”
葉夢鼎又是一抖,愕然張了張嘴。
“你……你……李李李非瑜怎敢?他怎敢?”
又是“嘭”的一聲響,驢車震了一下,有重物被丟上車轅。
“別殺我……嗚……”有人在怪叫,被堵上嘴。
車廂內,李昭成并不理會,鄭重看向葉夢鼎,開口道:“葉公還不明白?賈似道的刀已架在我們脖子上了!”
外面又是兩聲重響,有人喝道:“貨到了,走!”
“走!”
顯然,那些殺人的漢子正在拉著驢車跑。
葉夢鼎摔了一下,再起身,只聽得遠處已有巡捕在大嚷著。
“追捕兇徒!”
“追捕兇徒!”
一句話入耳,葉夢鼎想到自己這般廟堂宿老突然成了什麼“兇徒”,一口氣嗆在喉嚨里,竟是透不過氣來,只好猛拍胸捕。
“咳咳咳……咳咳……”
“郎君?”駕車的大漢喊道:“快救他!別讓老頭去了!”
~~
一間酒樓上,楊實看了一眼長街上的亂象,拿起茶壺給自己倒了杯茶,在心中自語了一句。
“你們該知道,阿郎不是等今日事到臨頭了才啟動中策,而是回臨安之前就在準備了。”
事實便是,楊實這些人到臨安的時間比李瑕還早一個月。
所有計劃似乎是同一時間開始準備的。
他們盡力過,但也從未把所有希望完全寄托在皇帝的信任之上。
“都安排好了?”
“是,已傳告下去,今晚開始。”
“老夫還未聽到……”
楊實話到一半,忽聽到遠遠傳來了歌聲。
那是許多人在遠處的瓦子里高唱。
“一人爬上門,門上青草生,生兒不得養,養子誰家人?”
楊實笑笑,伸手在茶水里沾了沾,嘴里微微念叨著,在桌上寫一個字。
一人爬上門,門上青草生。
指尖停下,那分明是一個“芮”字。
~~
葉夢鼎終于平復了呼吸。
他感到四周安靜了些許,想來是已離開了那繁亂的大街。
但遠遠的,有歌聲飄來。
“……生兒不得養,養子誰家人?”
葉夢鼎喃喃著,眼中泛起怒意,拉過李昭成便道:“這歌……”
“賈似道放的謠言,葉公還未明白局勢已到何種地步了?”李昭成一字一句道:“今夜,賈似道要行廢立之事!”
“不!”
葉夢鼎聲音很含糊,似從喉嚨里炸開。
“不可!”
他絕不能接受。
不能接受他悉心培養了近十年的儲君被廢。
這是他一生之心血。
“絕不可,不可……”
“二弟為何當街殺皇城都知?!”李昭成大喝一聲,道:“因事態已至危如累卵,非雷霆手段不能挽回!”
“不,不……”
“葉公!賈似道已有偽證,陛下所生三子,皆為榮王毒殺。門上青草生,生兒不得養啊!”
“真的?你容老夫想想……”
葉夢鼎已被這突如其來的種種變故驚懵了,努力想鎮定心神。
李昭成卻不容他細想,喝道:“帶進來!”
有人按著方才劫來的三個隨從,將他們按進車廂。
“請葉公親自審!”
~~
御街上,因突如其來的兇殺還混亂不堪,歌聲已越來越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