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守垣這個兒子讓人不知如何說啊。”吳潛喃喃道:“先帝若有這樣的兒子、或榮王若有這樣的兒子,倒是社稷之幸事啊。”
“毅夫兄這話,太大逆不道了。”
“是啊,這話里第一層意思,對當今官家便尤為大逆不道。我被貶謫循州,不冤、不冤”
提到當今官家,李曾伯也是無言。
他揉著額頭,一會想到淺水塬戰場上,李瑕親率騎兵截斷蒙軍的英勇之姿,一會想到在臨安數日聽聞的有關官家那些荒唐之事。
更不提吳潛這一輩子屢次在朝中受到的迫害,再相比起這一年李瑕的對待,更不知說甚才好。
“唉。”
終是一聲長嘆。
之后,李曾伯道:“我不能謀逆。”
“六十又八矣。”吳潛捻著長須嘆道,答非所問,又道:“你小我三歲,亦不年輕了。”
“你這是要我莫再管身后之事啊。”
“不然如何呢?”吳潛反問一句,拍著膝,漫不經心道:“無可奈何了啊。”
“但”
吳潛擺擺手,笑道:“故友重逢,談談詩詞才對。當年你我詩詞唱和,我填問匈奴未滅,底事菟裘,你填誰為把中原一戰收?問只今人物,豈無安石,至今回想你我這些詞句牢騷太多了。”
他們這兩首詞,一個嘆匈奴未滅卻要隱居了,一個問天下是否還有謝安,轉頭還是說隱居,“隱居”二字雖然都只是說一說,但這種悲觀卻像是刻到了大宋臣的骨子里。
說來說去,都是悲觀。
“你我為何就不能如岳武穆?駕長車,踏破賀蘭山缺。壯志饑餐胡虜肉,笑談渴飲匈奴血!你我為何總是人間事,盡悠悠且且,莫莫休休,為何總是危欄外,渺滄波無極,去去歸休?”
吳潛話到這里,往前一傾,問道:“以往連談收復都是欲語還休,但你不覺得近年來振奮了許多嗎?你我垂垂老矣,便只管振奮,有何不可?”
李曾伯感慨不已,“連收復都欲語還休”這幾句,他們對朝廷豈就是毫無不滿。
“毅夫兄你莫非是”
“不,我每每向李瑕耳提面命,教他忠君報國。可我一介老朽,除此之外,又還能如何?”
“耳提面命,忠君報國?”李曾伯反問一聲,猶覺不安。
“近來常想起一句話啊”吳潛又道,“如何言之呢,舟所以比人君,水所以比黎庶,水能載舟,亦能覆舟,可齋以為呢?”
話不必說透,李曾伯已會意吳潛的意思。
他本該是來遏制李逆之勢,沒想到還沒開始對付李瑕,立場已有了這些的變化。
而李瑕還根本都沒對付過他,確有大氣量。
想到這里,讓人心中不由又浮起一個評語。
“大度類于漢高,神武同于魏祖。”
李曾伯到長安,既有見見老友這樣的私事,更多的則是為了在回隴西前了解清楚接下來的形勢。
換句話說,才殲滅阿術,他們就馬不停蹄地趕到長安進行軍議了。
入城稍歇了一會之后,李曾伯與吳潛轉到府署大堂上,只見不少武官員已經到了。
李瑕沒有換掉那一身戎裝,臉色并不是太好。
“先總結今年夏防、秋防”
一句話,把許多將領帶回了以前年年遭蒙軍入寇的氛圍,又要開始年年防蒙虜入寇了。
“我們連接打了幾場勝仗,殲蒙軍近三萬,但從南陽、黃河、潼關、鞏昌、延安、淺水塬等一場場仗打下來,我軍的傷亡也已逾萬,更有五萬無辜百姓受難”
李瑕對此很不滿意,他不愿與蒙古進行這樣的消耗。
因此,他首先明確提出了他往后的戰略傾向。
“我們必須往外打,把敵人堵在家門之外,這是下一個階段的戰略,請諸位都仔細想想如何做到,明日繼續就此商議。現在談形勢林子,你來說。”
李瑕議事時與臨安完全是兩種作風。
他總結、提出目標,簡明扼要。
而他對情報的重視,也是世間少有人能及。
林子已站起身來,卻有些語不驚人死不休的架勢。
“據山東、河南方面情報,夏貴已被張弘略擊退、李璮被圍濟南已有敗亡之勢,只怕今冬蒙軍就能抽出手來,轉頭攻川陜了”
===第766章 快錯過的機會===
李瑕有些疲倦地往太師椅上一靠,碰到背上的傷口,遂又重新坐正了。
面對堂中這些心腹屬臣,他也懶得再擺出大勝后的威風,表情不算太好。
這次雖然除掉了劉整、阿術,看似大勝了,但他還是覺得虧了。
因為李璮舉旗這件事,是李瑕從好幾年前起就知道的,都準備好了要好好地利用一番,狠狠地從忽必烈身上剮下一片肉來。
最好是取河南。
原本該趁李璮舉旗時,出兵開封,給史天澤、董炳一個重創,逼張家投順李瑕一直在做這些準備。
結果,先是張五郎被逼走了、亳州不再在張家手上;之后阿里不哥敗逃得太快,完全出乎了李瑕的預料;李璮不得不倉促起兵。
攻河南的計劃其實完全被破壞了,等收拾了殺入關隴的兩支蒙軍,李璮之亂已快要過去
李瑕當然不高興。
但他也在思考是否對阿里不哥、李璮寄予了過高的期望。
人終究還是得靠自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