有些士卒偷偷對視了一眼,覺得張順太啰嗦了。
當將領的人太好說話就是這樣,有時容易沒有威嚴。
此時張順說的,他們便不太相信。
但張貴已走到了箭垛邊,抬起他的望筒向東看去,忽然驚呼了一句。
“看!”
眾人嚇了一跳,沖到箭垛處,隱隱已在風雪夜里看到東面出現了一點點火光。
“蒙虜來了!”
“敵襲!”
“鳴鏑!鳴鏑!”
“……”
“點火!”
寒風呼嘯,雪花打著卷向火光撞了上去,須臾又融在火里。
一團團篝火在夜色里被點燃,這是宋軍早已堆積好的干柴,像是用來把黃河冰面燒化,其實不是,是為了讓對面的蒙虜知道,這邊早有準備。
“快!吹號,集結……”
張順大喊著,已忘了冷意,他一邊召集著士卒,同時瞪大眼望向前方的黑夜,根本還沒望到蒙軍。
但漸漸地,對面的火把光亮越來越多,最后連綿開來,一往無際……
===第790章 履冰而戰===
蒙軍將要進犯的消息在半個月前就傳到張順這里了,他也一直在全力戒備。
但說句心里話,張順其實也沒覺得蒙軍真會在這大過年的時候打過來。
軍中有統制、統領們分析,說是蒙軍在十月才平息李璮之亂,短短兩個月內要收拾了山東殘局再開赴關中,怎麼看都是沒那麼快的。
張順剛才雖然說了一大堆道理,什麼草原上的蒙虜耐寒……那不過是他這個當將領的要讓士卒們警惕起來,好好戍守。
他自己都認為在戍樓上那幾個士卒嘀咕的話是對的,他就是一輩子都是苦命人,突然受到了平陵郡王的器重,不知怎麼報答才好了,恨不得掏心窩子。
對,他確實就是為了賣力表現。
這賣力表現,不僅是努力戒備防事,還包括一直在心里告訴自己“蒙軍會來”,不信也得信。
軍中規矩,絕對服從……
突然,蒙軍真的來了。若是沒有準備,整個合陽大營遭遇突襲,或許可能被瞬間殺得崩潰。
但張順為了這個防事付出了太多,逼著士卒們在大年夜里守著黃河,他甚至有了一種“蒙軍要是不來,那不就白干了”的心情,于是在這一瞬間,他沒有慌。
不僅沒慌,他還顯得尤為穩重,從容不迫地指揮著士卒們鳴鏑、點火、請援、集結、推出拒馬……因為準備得太充分了。
蒙軍顯然是想偷襲,所以才選擇在正月初一的夜里過黃河,但沒想到宋軍竟然這般防備森嚴。
于是,偷襲轉為強攻,點起火把以調整隊形便打算殺過來。
……
張貴抬起望筒,只見蒙軍的火把還在數百步開外,如同長龍一般。
雪花被吹到眼睛里,叫人不得不瞇起眼。
篝火的光亮只能照到前方十幾步遠,兩軍中間的地帶一片漆黑。
“蒙虜還沒動……他們在做什麼?!”
“娘的,太黑了……”
忽然,張貴隱隱像是看到了什麼。
一點點篝火光中,似乎就在前方數十步,有人影一閃而過。
數百步之外,蒙軍仿佛還在列陣,但……
“來了!”
張貴驚呼一聲,手里的望筒已掉在地上,在冰面上清脆地“叮”了一聲。
“來了!”
“放箭!”
有士卒匆忙放箭,“嗖”地一聲射向黑暗,并沒有反應。
然而不等他們松一口氣,腳步聲已響起。
張貴本想俯身去拾地上的望筒,已看到一排惡漢突然從黑暗中出現,躍進篝火泛出的光亮之中,如野獸一般敏捷。
“殺!”
對方喊的不是蒙語,而是帶著些河北口音。
“呼”的一聲,彎刀已劈到面前,宋軍士卒則是長矛齊捅。
戰事一起,馬上便有血潑在冰面上。
熱血沒有將堅冰融化,而是迅速被凍結。
一只腳踏在冰血之上,將冰凍的血塊踩成零星的碎塊,但沒過多久,這人也倒在地上痛苦地喘息著。
他被一刀砍在了脖頸處,一時未死,卻不能呼吸,在寒風里抽搐著,痛苦得滿臉紫青。周圍的同袍與敵人卻都不理會他,兀自殘殺。
他便這樣無助地倒在冰面上,想到了那間屬于他的茅草屋,屋中有他的老母和八歲的兒子,今日是大年初一,也不知他們吃得好不好……
“呼……呼……”
喘息聲混著風聲,漸漸又只剩風聲。
倒地的傷者終于死透了,身子一點點冷下來。血從他的脖子流到冰面上,凍住,連著傷口也結了冰,便不再流血。
死者發青的臉又慢慢地覆上了一層白霜,有旁人的血潑在他臉上,霜才化,雪花也蓋上來。
不知過了多久,他已成了一個橫臥的雪人。
當把視線從這具尸體往上拉開,只見這片戰場已鋪滿了尸體。
……
克敵營歸順時有七千余人,之后整編為一萬人。
這其中,張順、張貴兄弟只統領千余人,與何泰統領的千余人負責夏陽渡、合陽大營這段防線。
別的統領們則沿著黃河各有各的防線。
此時身處這種環境下,他們不知道其他地方是否有戰事,也不知這道防線面對多少蒙軍,只覺得敵人源源不絕地涌上來。
就好像十萬蒙軍全在攻打他們這一千人。
張順不停地發號施令,同時還拼命給士卒們鼓勁。