終于,楊大淵回過頭來,似已有了主張。
他沒問兩個侄子的意見,但楊文安卻是先開了口。
“叔父,侄兒以為不妨借此時機襲殺李瑕,立下不世之功。”
楊大淵反問道:“為誰立下不世之功?”
“當然是陛下。”
楊大淵沒有馬上回答,而是沉默了許久之后,最后還是沒答這話茬,自語道:“見見李瑕也好。”
他起身,又吩咐楊文安道:“你不得自作主張安排人襲殺他,壞了我楊家聲望。”
楊文安不由大奇,問道:“楊家既已舉家歸降,還有何聲望?”
“我為民背國,污名一人承擔便是。兄長當年壯烈殉國,你二人不可做于信義有虧之事。”
楊大淵說罷,眼神深沉,嘆息一聲,負手自出了大堂。
楊文安看著他的背影,頗為不解。
“也不知叔父一天到晚在想什麼。”
“有何難猜的?”楊文仲道:“叔父一直耿耿于懷的不就是迫于無奈投降,壞了一世名節。”
“名節?破鏡豈能重圓?”
“難免遺憾,不是嗎?”
“求的太多。”楊文安問道:“兄長呢?如何想的?”
“都說陛下是雄主,這次雄主怎麼就敗給李瑕了呢?我真是想不到。”楊文仲道:“李瑕與你同歲,才多大年紀竟能逼得陛下退兵了?”
“說了,并非陛下敗了,是為了北上平叛。”楊文安道:“到時回過頭來,一樣可并吞天下。”
“是啊,北上草原,草原更重要……那我們這上面,到底是陛下?還是大汗?”
===第822章 心思===
蒙軍主力是在三月初開啟分批撤離的,在許多蒙軍將領看來,以為李瑕還不知道他們正在悄然退兵了。
但其實僅在三月初五,李瑕已經住進了延州城中的箍窯。
箍窯是用土坯、麥草、黃泥漿砌成,遠看像房,近看是窯。
延州城內箍窯多些,城外則是在山塬處挖出來的窯洞比較多。
這地方確實是荒涼貧瘠。
李瑕收復關中時,陜北這一帶駐守的蒙軍很少,因此劉黑馬一倒戈,拿下延州不難。
反而是這一年多,楊大淵領兵進犯,筑城對壘,擄來了不少散落在黃土高原的流民、羌民,延州城內外才算有了一點點煙火氣……也就一點點。
張玨作為一方閫(kun)帥,給李瑕安排的已是延州城里最像樣的院子了,看起來也十分簡陋。
城中也許有過更奢華的宅邸,全被拆了筑城了。
領著李瑕歇息的小將只有十七歲,名叫史炤,在釣魚城上與李瑕見過一面。
史炤有些崇拜李瑕,剛開口有些結巴,慢慢才捋直舌頭。
但太緊張說話也不過腦子。
“驛館前些日子被大帥拆了,誰讓它有大木梁子呢,正好起砲。請郡王住這吧大帥說,反正只住一兩日,將就將就得了。”
一旁的兩名士卒詫異地瞥了史炤一眼,暗道自家隊正是不打算晉升了。
“也好,”李瑕倒無所謂,道:“把郝天益帶來。”
~~
“把那敗軍之將帶過來!”
一群俘虜正在修筑城防,不停用腳踹著夯土,雖是春寒料峭的天氣,汗水還是淌在了黃土上。
郝天益正在其中,聽得有人叫喊,回過頭來。
他三十多歲,身材魁梧壯碩,雖然手腳戴著鐐銬,模樣十分狼狽,卻還是在一眾俘虜中顯得鶴立雞群。渾身氣勢,襯得那兩個看管俘虜的士卒像是他的隨從。
被押在這里做勞力,他也很惱火。
一般而言,大將被俘,要麼就殺、要麼施恩招降。讓堂堂太原路軍萬戶都總管在這夯土,能夯多少土?
根本就是折辱。
蒙古人都沒這麼無禮。
今日終于有人見他了,看來張玨還記得他郝天益是一方諸侯……
被押著轉進一片剛收拾出來的院落,郝天益看外面護衛嚴密,馬上便猜到要見他的人不是張玨,但地位不低,且之前不在延州城。
果然,院子里一個年輕人正在洗漱,靴子上滿是泥濘,顯然是今日趕了遠路過來。
這年輕人一轉頭,面容英俊,舉止雍容,神情不怒自威……郝天益心里馬上有了隱隱的猜測。
“知道蒙軍已經退兵了嗎?”
“退兵?不可能。”
“知道我是誰嗎?”
“李瑕?”郝天益出言試探了一句,須臾又搖頭,道:“我不信。”
李瑕笑笑,自脫了靴子坐在那泡腳以洗去滿身疲乏,倚在那拿起延安的兵圖看著。
郝天益拖著鐐銬上前,又道:“我不信大軍環伺,李瑕會突然跑到延州城來,除非是大蒙古國在陜北增兵了。”
“信不信無妨,我可以放你回去。”
“什麼?”
李瑕沒有再重復一遍,顯然,郝天益已經聽到了。
“你能放我回去?”
“明日我會見見楊大淵,你隨我去,之后便放了你。”
“你……”
見面一共還沒幾句話,郝天益已完全懵住了。
他須停下來想一想,如今到底是怎樣的形勢、李瑕又有何目的。
“你,你是想招降我?不必癡心妄想。”M..
“開誠布公與你說吧。”李瑕道:“我放伱回去,就是為了離間你,自然有人會疑惑我為何放你回去,隨你如何解釋。”
“你打錯算盤了……”
郝天益正要反駁,話到一邊,又想到反駁了李瑕,他不放自己如何是好,遂閉嘴不言。
氣場完全被李瑕蓋住。
李瑕雖年輕,卻已經把王爵這個封號轉化成了王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