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這次我派人北上,不僅是帶信給你爹,也有聯絡山西世侯。”李瑕又道:“我們若能與保州接壤,張家才是真正有選擇。但未必是打通河南,撬開山西也是一樣的。”
“山西世侯小而雜,只怕是很難一舉拿下吧?一群州縣官。”
“先試著撬個縫也好。”
張靜“嗯”了一聲,倚到李瑕肩上,低聲道:“其實我也沒有在擔心什麼,只是逢年過節有一點點小情緒。”
“我知道。”
“生了孩子你還肯哄我,就很高興。”
張靜遂笑了笑。
她如今多了幾分不同的韻味,眼神里卻依舊是少女時的靈動,倚著李瑕又道:“當年我看上你,爹還罵我,如今你已稱王立國,總得氣他一下才行,偏是沒能看到他吹胡子瞪眼。”
孩子終于是爬到了李瑕身上。
李瑕逗著孩子,享受著這個難得寧靜的中秋
順天路,保州。
金國貞祐元年,蒙軍攻陷保州,焚城,使保州淪為廢墟。十四年后,張柔主持重建保州城。
他重新劃市井,定民居、建衙署、筑寺廟、造園林、筑城墻、疏浚護城河,使新建的保州城成為京師門戶,謂為燕南一大都會。
故而說,眼下之保州乃張家之保州。
如今張柔已致仕,暫時回到保州老宅,于家中準備過中秋。
八月十四日夜里。
張家十二子張弘毅忽聽奴仆稟報一句,有些訝然,但還是出門相迎。
只見十余騎從北面奔來,為首騎士翻身下馬,竟真是張弘略。
“六哥?六哥竟真歸家了?不是在京中宿衛嗎?”
“回來陪父親過中秋,若非宗王不允我多休沐幾日,前日便可到家。”張弘略把馬鞭一丟,又問道:“父親可歇下了?”
“沒有,傍晚時與二姐兒吵了一架,正生悶氣呢,六哥回來得正好,陪他喝兩杯。”
張弘毅四下又看了看,問道:“九哥與十哥沒回來?”
“隨陛下往開平了,沒得空閑。”
張弘略說著,打發了張弘毅,自去尋張柔。
保定老家是他最熟悉不過的地方,不用人引路便知他父親在何處喝酒。
府院開闊,規格恢弘,后院育英亭中,張柔聽得腳步聲,轉頭看去,見是六子過來。隨手便推了一個杯子到石桌對面。
“父親。”
“這時候跑回來,前程不要了?”
張弘略便笑,道:“若還有前程,倒不至于因這點小事毀了。若無前程,做得再好也無用。孩兒給父親斟酒。”
“回來了也好。”張柔捧著酒杯,沉吟道:“前陣子,楊大淵死了,此事你如何看?”
“孩兒駭然不已。”
張弘略話到此處,臉上的笑意消融,浮起擔憂與疲憊之色。
“孩兒當時便在想,父親主動致仕,或許便是為了避楊大淵之禍?”
一句話,張柔深以為然,道:“出了那樣一個女兒,我們與李瑕太近了,若再不小心些,楊大淵便是前車之鑒。”
“當不至于。”
“不至于嗎?”
張弘略點點頭,語氣堅定道:“我張家以孝治家,絕不至于淪落至與楊家同樣下場。”
他似乎什麼都沒說,但這“以孝治家”四字,又像是什麼都說了。
首先他認為楊大淵不是李瑕所殺,而是死于家中后輩之手,這才提“孝”字。
其次既然是后輩,那為何動手?他亦能推測出來,無非是忽必烈“以新汰舊”罷了。
若說張家被選中的繼承人是張九郎,張弘略這“絕不至于”便是在表明對張弘范的信任。
張柔聞言,似乎嘆息了一聲,道:“希望九郎不至于被逼到楊安之地步吧。”
他竟是什麼都知道了。
“是。”
張弘略不敢多答,斟酒。
“保州這個地方,四面環山啊,沒有退路。”張柔接過兒子遞的酒,緩緩道:“我聽說太原郝天益回來了,想派人去開條山路,又怕太危險。你既回來了,幫為父想想”
“太原?”
張弘略一驚,想了想,卻是低聲自語道:“若能做得隱匿,不失為一條好退路”
===第852章 家族利益===
三十年前滅金之戰,張柔攻入開封,取走金實錄及秘府圖書、并保護城中諸多大儒名宿北歸。
這些人如今幾乎都成了忽必烈的重臣。
且不提王鄂、郝經、趙復這些名滿天下的,隨便舉幾個例子便是戶部尚書兼翰林學士高夔、禮部尚書趙思、尚書省令趙贄、翰林學士楊恕
半個中原的士卿,皆受過張柔恩惠。
當年他是甘冒大罪保存北地脈,但到如今,此舉也成就了他的聲望。
因此雖其女兒已嫁于李瑕,雖其有子投奔李瑕,但只要張柔沒明著叛亂,忽必烈都不能動他。
原本是這麼想的。
原本,張柔覺得致仕了,忽必烈便不宜再追咎他,到此為止了。
但楊大淵之死,卻讓他心里一個激靈。
蒙古大汗、中原皇帝竟開始用這種暗殺的手段了明面上不會對他這個功臣下手,暗地里呢?
君臣之前的信任瞬間變得薄弱起來。
倘若李瑕一聯絡,忽必烈就要逼張家子弟表明立場這太讓張柔不安了。
他不是南邊那些忠君之臣,也不像年輕一輩那麼崇敬忽必烈,在成吉思汗時期他就是蒙古漢軍首領之一,骨子里就覺得“若無我等中原世侯支持,拖雷一系能爭得大汗之位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