像是默認他繼續任太原路軍民萬戶都總管,又像是在觀察他是否還忠心。
郝天益整個人都低沉下來,他知道眼下的處境很微妙。
擺在前面的路有兩條,一是挾兵自重,看能否逼得忽必烈繼續承認他這個世侯;二是主動上表放棄兵權,請求轉遷。
無數雙眼睛看著,都在等他做一個選擇。
郝天益卻只是上了許多封折子解釋被俘的前因后果,直言這一切都是李瑕的離間計,希望他的陛下能夠再次相信他的忠心。
他一邊忙著郝仲威的喪事,一邊等著新的詔諭。
終于,八月十五,有仆役稟報道:“大帥,有客求見。”
“是燕京有消息來了?”
“不是。來人只遞了這個,說是來給大帥送中秋禮的。”
郝天益接過那拜貼一看,臉色便難看起來。
“讓他走!我不見不,讓他進來,領他到我書房相見,路上莫讓人瞧見了。”
太原總管府占地寬廣,規格恢弘,比長安秦王府氣派得多。
因為當年廉希憲坐鎮京兆府時,就沒想過要世代相傳、并將府衙擴修得金碧輝煌。
而若是修好了府邸、準備世代相傳,人卻又要被調走,想必是很不情愿。
王蕘雙手背在身后,悠閑地走過亭臺樓閣,嘴角已掛著些幸災樂禍之意。
自他父親遭到背叛并被處以極刑,這中原所有襄助忽必烈者皆他之敵,他便要冷眼看這些人統統完蛋。
果然,邁進郝天益的書房,看到的便是一張驚慮交加的臉。
郝天益不是沒城府,但已憂急到了掩飾不住的地步。
王蕘譏笑之意更濃,道:“特來為郝兄賀中秋,值此良辰佳節,郝兄也不請我喝一杯?”
兩人是相識的,當年王蕘為李璮四處聯絡,便見過郝天益,相處得并不算愉快。
“你怎來的?”
郝天益看著王蕘,心道這張大嘴招搖過市,也不知被多少人認出了,實在讓人頭疼。
他是真不愿見王蕘。
如今正是他爭取忽必烈信任的關鍵之際,最怕與李瑕接觸且被人發現。
偏偏王蕘已神不知鬼不覺到了太原,若是不見,王蕘必故意宣揚、誣陷郝家通敵。
郝天益有心除掉王蕘,但又怕打草驚蛇,反而將事情鬧大。
也只有先見了面,聽聽他說什麼,了解清楚他帶了多少人來再設法殺之,獻其頭顱至開平,以示忠心。
“我怎來的?我能到太原,自有我的手段。”王蕘道:“但你若敢動我,我保證你會死得很慘,連整個郝家都會人頭落地,你可信?”
郝天益嘆道:“令尊已人頭落地,你何苦猶不知悔改?”
他愈覺王蕘惹人生厭。
“嘴硬沒用,有膽子殺我試試,我尸體擺在這,自有人咬定你與我聯絡。”
王蕘說罷,等了一會,見郝天益沒動手,輕笑一聲,又道:“你若配合,我保證無人知曉此事,你自平平安安當你的太原路總管。”
“我豈會信你?”
“敗軍之將,王上若要殺你,在延安便殺了。”
“士可殺,不可辱。”
“敗者自辱。”王蕘悠然踱步上前,“我身入險地并非來侮辱你,沒這份閑心。我來,乃與你談生意”
“別過來!”
“怕了?我還能殺你不成?”王蕘兀自走到郝天益桌前,目光一瞥,“哦?昔范蠡不殉會稽之恥,曹沬不死三敗之辱,卒復勾踐之仇,報魯國之羞,郝兄這是自比李陵啊?何必侮辱前人。”
“王牧樵,你嘴太賤了,別逼我殺你。”
“你也別逼逼叨叨,我只問你,想不想穩坐這太原路總管之位?”
“你還能幫我不成?”
“不然呢?王上放你回來,讓你當個廢物不成?”
郝天益猛一抬手,已拿匕首架在王蕘頸上。
“說你的提議,若我不滿意,殺你又如何。”
“我可以讓阿合馬幫你說話”
“誰?”
“阿合馬,蒙古中書行省左右部、兼山西都轉運使。”王蕘譏笑道:“你不認得他?”
“他怎可能聽你的?”
“說了,我來是談生意的。王上想要山西的煤、鈞州的鐵,阿合馬則想要黃金白銀,我與他的關系,比你近得多。否則我如何順利行路到太原?”
郝天益緩緩放下了手中的匕首,臉色陰晴不定。
這事情簡直是太荒唐了。
他忠心耿耿,卻屢受猜忌,到頭來卻還要敵國間諜聯絡朝中奸臣來保他嗎?
思及至此,郝天益心中大慟,又看向了案上他近來在抄錄的答蘇武書,那是漢時李陵所書,其中有些字句,恰是以血淚訴說今日這等可笑之事。
“妨功害能之臣,盡為萬戶侯;親戚貪佞之類,悉為廊廟宰!”
阿合馬這等貪佞之類
“怎說?”王蕘又睥睨了郝天益一眼,道:“答應與否,給句話便是。”
“你們要我做什麼?”
“做什麼?做生意。北面的皮草、馬匹、藥材、煤炭,盡可運往關中換南邊的綾羅綢緞、珠寶玉器。”
“之后呢?”
王蕘又道:“能讓阿合馬掙到錢財,你方有留鎮太原路的處用。再拿些錢財打點蒙古王親公主,有何解決不了的難題?難道天下高官厚都是靠立功得來的嗎?你到底有無腦子?”
他罵得頗不客氣,郝天益竟是默默受了,踱了幾步,掀窗往外瞧了一眼。
“但,太原往南,并非我的地盤。”