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秦王含笑一抬手,溫文爾雅,知書達禮如果女兒是學這樣的他,現在一定能出落成大家閨秀。
再一轉頭,只見郭弘敬已與被秦王親自領來的那中年人重重抱了一下。
“兄長,你真的也來了?”“是啊,我也來了”
江春隱隱聽得這話里有些怪怪的意味,他打量了那人一眼,三十出頭的年歲,相貌俊偉。
“郭守敬郭若思。”
見過禮之后,江春帶著女兒退出來,心里念叨著這名字,又喃喃了一句。
“歷法?歷法。”
父女二人回到家中,江狄也沒聽到江春再罵自己,轉頭一看,只見他捻著胡須,也不知想什麼想得入神
胡須在兩根手指之間搓滾著,江春想著想著恍然明白他這“知長安府”到底是差了點什麼。
因為還不是京兆尹。
自己有多少能力,江春心里還是有數的。
他不是郭守敬那種開物成務的實干之才,不可能得到秦王對郭守敬那種倚重。他確實也就適合長安知府這種需要能八面玲瓏的官位。
再往上升很難,但只要秦王一稱帝
江春一個激靈,搓著手站起身,來回踱了幾步。
“還有誰?還有誰能比我這種追隨王上最久的老臣適合勸進……”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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那邊李瑕帶著郭守敬到了都水司之后,并沒有馬上安排其官職,只是寒暄了幾句便讓他們兄弟團聚。
“兄長,那這便隨弟到住處去吧?”
“好。”
兄弟二人出了都水司,一開始都保持著沉默。
走到無人的小巷了,郭弘敬才開了口,道:“方才當著秦王的面不敢說
兄長來了,弟也不知該高興還是該悲哀。”
“不該問別問,只看你是高興還是悲哀?”
“高興。”
郭守敬拍了拍他的肩,笑道:“兄弟團聚,我也高興。”話雖如此,他眼神里卻帶著悲色。
“可是嫂子和侄兒他們都還在河北,祖父的墓地又由誰掃?”
郭弘敬也嘆道:“沒想到兄長也被俘虜了。”
“是啊,我亦很牽掛他們。西夏故地的水利才要修完,黃河河套一段亦能漕運之事還未證明…已被俘了啊。”
“兄長這麼快就要修完了西夏故地的水利?!”郭弘敬震驚不已。
他在關中也有近一年了,親眼看到關中各項水利進展不過只到三分之一,沒想到面積更大的西夏故地,兄長已完成了。
換作是旁人,聊著被俘之事,接下來必是要憂心忡忡地議論前程性命。
偏話題不小心引到了水利之上,兩兄弟便順著水利說了下去,什麼高興悲哀都拋諸腦后。
郭守敬點了點頭,道:“西夏有舊渠,如秦時所鑿之北地東渠,漢時所修之漢延渠、光祿渠,唐時修唐徠渠渠道完善,故而有'塞北江南'之稱。我隨張丞相抵達之后,勘察水勢,認為西夏治水,應因舊謀新、更立閘堰。”
“因舊謀新、更立閘堰?”
郭弘敬推開一處宅院的大門,引著兄長走了進去。院落寬敞、干凈、明亮,正可住兩家人。
兄弟兩人卻是看都不看,徑直走過廳堂,在一處桌案前推開地圖。
郭守敬正要磨墨,郭弘敬已拿出一罐墨汁。“這里用這個,方便些。”
“且看,這是唐來渠,我疏浚原有河道四百余里,修堤建壩,控制進渠水量……"
黃昏的陽光透過窗戶,正照在這張桌案上。
郭弘敬認真聽著兄長的述說,頷首不已。
這場面就像回到了十七年前,六歲童子跟著十六歲的兄長每日也是這樣讀書習字。
“正渠十余條、大小支渠六十八條,如此,整個水渠如蛛網密集,可灌溉農田五萬余頃。”
一直說到陽光沒去,郭弘敬點了油燈,猶贊嘆不已。“兄長之才,弟遠不及矣。”
“你修關中水利亦是如此,不該僅考慮渠道如何修更為完美,還該考慮百姓如何,工期工量附近百姓是否能夠承擔,做到簡而實用……”
郭弘敬近來多受到夸贊,本以為自己做得已經很好了,而今兄長一來,還是高下立判。
他素來是崇敬兄長,并不因為被比下去而懊惱,反而更有了談話的興致。
“兄長可知,關中設有格物院,可將你的鐵龍爪揚泥車造出來,只待到黃河一試……”
“真的?”
“小郭官人,還有大郭官人!用飯了!”遠遠的也不知是哪個老婦喊了一聲。
那是長安府派來照顧郭弘敬起居的人。
郭守敬擱下筆,才發現這里是異鄉。而方才進門、提筆、寫寫畫畫都那般自然而然,讓他以為是回到了河北刑臺家中。
兄弟二人正要轉身去用飯,郭守敬瞥了一眼案頭大量的文書,又問道:“這是你在敵營的差事,做什麼?”
“歷法。”
郭弘敬又回過身來,道:“如今,宋國那邊用的是《會天歷》,并不準確,趙氏南渡前后已十數次改其歷法。而北方自遼、金以來,尤使用《大明歷》,然而年代久遠,誤差太大。四季轉回、農耕節令皆已不準,必須頒布新的歷法。”
郭守敬像是被蟲蜇了一下,精神一顫。
“新的歷法?”
所謂“天時地利人和"天時排在最前面。而歷法是什麼?
是告訴世人今天是哪一天、春夏秋冬何時輪換、起居農耕該如何安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