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形容不出自己的心情。
說得愈多反倒像是他盼著朝廷大敗一場一般。
國事如此,讓人情何以堪。
不止是他們,只這片刻的沉默中,已有更多人再也忍不住,情緒爆發開來。
“偷安忍恥!偷安忍恥一百三十余年,何時才能吐氣揚眉?!”
“昔岳武穆率師北驅,所戰皆克,而以金牌十二召之班師。今王將軍魚臺破敵,斬殺虜酋,猶許歲幣以屈膝稱臣,能忍嗎?!”
王堅還在咳,原本筆直的背也佝僂起來。
好不容易止住了咳嗽,他支起身,沒有再勸這些士人們離開,而是向那些拿著刀與弩指著這邊的御前軍走去。
刀鋒與弩箭泛著寒光,御前軍士卒方才面對士人十分冷酷,若這些士人不退,他們是真的會動手。
這些御前軍的兵將很清楚自己背后站的是誰。
朝堂上,官家與絕大多數重臣想要和談,地方上,各路統帥與高門大戶也都想要和談。
大宋的權力就在這里,上百個文弱書生敢反對,大可直接視作叛亂、鎮壓下去。
但,王堅拖著這副垂老的病體走到御前軍面前,其氣勢竟是將殺氣硬生生地壓了過去。
那位御前軍統領被王堅盯著,咽了咽口水,心頭一怯,低下了頭一邊是從尸山血海里趟出來的老將,威望大到連朝廷都不敢再用他,只能閑置榮養起來。另一邊是臨安城走雞斗狗、在軍中掛職的勛貴子弟,氣勢上天差地別。
王堅開口卻很客氣,先是攬下了眾人聚集宮門鬧事的罪過,其后才道:“老臣王堅,有要事稟奏官家。”
執守左闕門的御前軍統領便為難起來,最后還是忌憚王堅的威望,勉強答應通傳。
宮門前的眾人都安靜了下來,默默等待著,以示對王堅的敬重與信任。
這或許是大宋南渡至今,僅剩下的主戰派所能做到的最大努力了。
但他們至少在這里,站著,沒有跪下去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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延和殿。
江萬里坐在小凳上,默默等著珠簾后的太后謝道清看信。
信是聞云孫請他轉交的,遞到謝道清面前時上面的封蠟還在。
也就是江萬里、聞云孫都是君子,信任那位叫王翠的女冠并答應了她不擅自拆信就真的不拆。
一個敢輕易送,一個敢答應,一個敢轉交,風波詭譎中竟正好有這樣幾個人,做了一件如此簡單的事。
終于,謝道清收起了手中的信紙,似乎拿帕子抹了抹臉。
她說話時,江萬里還能聽到她的哭腔。
“江公是為了議和之事而來?”
“稟太后,正是如此。”
謝道清不等江萬里說理由,輕輕吸了吸鼻子,已先開口道:“我一介婦人,豈知國政,之所以覺得該答應元廷的條件,無非是怕再有一場靖康之變。”
她確實不太有政治智慧,顯然還不了解整件事背后的權力斗爭。只為“害怕胡人”這一個理由就支持議和。
當然,以她的身份,本就可以這樣提出她的要求,要求臣子們辦妥。
“太后所慮甚是。”江萬里欠了欠身,緩緩道:“不過,依老臣所見,為杜絕再有一場靖康之變,更不該與蒙元議和。”
“為何?”
“今秦王李瑕據守關隴,攻略河套。蒙元既不能南下,又何必議和”
“江公豈不知,朝堂諸公怕的不僅是蒙元,恰是這李逆。”
“老臣斗膽,想先向太后剖析最壞的后果。”江萬里稍稍沉吟,之后道:“太祖皇帝代周之際,都城人心不搖,四方自然寧謐。待柴氏子孫寬厚仁慈,優容不絕”
謝道清不由有些觸動。
她只是個老婦人,對蒙古人確實十分恐懼,終于是稍稍被江萬里說動了。
當然,江萬里所說的這“最壞的結果”再溫和她也不能接受,遂道:“江公可有既防蒙人南下,又平定李逆的辦法?”
“自是有的,只是無論如何也不該此時議和。想必,賈平章也是這般想的?”
謝道清又被說動了些。
當賈似道與江萬里這兩位重臣提出了相同的建議,她認為很可能會是對的。
恰在此時,有小宦官在殿外通報了一聲,小心翼翼上前,對謝道清附耳稟報起來。
江萬里老眼低垂,思忖著。
他心知僅靠說服太后是不足已改變局勢的,因此默許了士人們在宮門外伏闕上書。
說得直接一些,目的便是嚇住官家。
這不是什麼權謀,也算不上逼宮,就只是一群不愿委膝求和的人在努力申張他們的理念,希望這大宋王朝的主宰者能聽一聽。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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選德殿。
趙禥確實被嚇住了。
他聽說有人伏闕上書時就頭皮發麻,待聽說王堅都來了,更是嚇得膽顫心驚。
不情不愿地被抬到殿上,便聽到了王堅聲淚俱下的苦勸。
大部分內容趙禥根本就沒有聽懂,滿腦子都在想“他到底在說什麼啊”。
“老臣請陛下拒絕元使條件,以揚國威!”
“可是,呂文德的奏折奏折在哪?說是再不聯元滅李,李逆在長江上游什麼什麼來著。”
“陛下!”王堅道:“老臣愿以人頭擔保,李瑕一心收復中原,絕無叛逆之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