仗要贏的話不是沒可能,但絕對要付出慘痛的代價。
試想,元軍都逼到附近了,大軍殲滅李瑕而傷亡慘重,主帥又病重……那一切的戰果必然全部都被蒙元吞下。
「岳父啊!這種局勢就是傻子也能看出來,岳父怎麼就看不懂呢?六叔都提醒你了,求你醒一醒啊!「
「你說什麼?」
「小婿敢斷言,岳父今日若不與李瑕休戰,必為天下笑柄…」
「小畜牲!你給老子再說一遍!」
「岳父會是天下的笑柄!」
「...「
呂文德那高大到可怕的身體忽然晃了晃。
他有些頭昏眼花,看不清眼前的畫面了,于是向后退了兩步,想在戰車上坐下來。
耳畔回蕩的卻是那句「醒一醒啊」「醒一醒啊」,像是戰鼓在腦子里敲。
「不,老子是大宋社稷惟一的倚仗……」
呂文德想坐下來,但眼前一黑,竟是就這樣栽倒下去。
「岳父!」
「少保!」
「...「
~~
「咚!咚!咚!咚!」
戰鼓一直在響。
李瑕親身策馬上陣,領著士卒們殺到了宋軍營帳之中。
因為身后有太多都是步卒,不得不減緩行軍的速度,不然他現在已經與劉元禮匯合。
那麼,這一戰就更多些勝的可能。
但……事實上,李瑕并沒有必勝的把握。
因為這些宋軍士卒確實是好樣的。
在后路被斷、敵方來援的情況下,士氣低落的宋軍士卒還是爆發出了驚人的意志。
后人看歷史一直看不起的宋軍士卒們,抗蒙三十余年不敗的宋軍士卒,讓李瑕覺得比蒙古人還難纏。
一方面,敵方將領倉促應敵,李瑕在戰術上有優勢,但真的穿入了宋軍陣線,卻又能感覺到宋軍士卒的頑強。
很奇怪的感覺,就像是陷在泥潭中。
其實,沒有表面上看起來那麼好打。
李瑕的信心在于,他始終相信大宋上層的腐朽與軟弱。
若非如此,何必反宋?
忽然。
「陛下!」
李瑕勒住韁繩,退回了陣列,聽探馬稟報。
入耳的消息卻不太好。
「陛下,元軍來了。」
「怎麼會?「李瑕皺了皺眉,在心中喃喃自語,「我以為至少呂文煥是理智的。「
他不可能料中所有的事。
本以為呂文煥是理智的,那呂文德之所以敢繼續打,應該是呂文煥已經控制住元軍了才對。
沒想到竟是這樣的……
登時,李瑕為難起來。
連他也沒想到,呂文德會讓局勢走到現在這種玉石俱焚、很可能讓蒙元漁翁得利的地步。
他已不愿親手去殺戮那些宋軍士卒,而是立馬在軍陣中向東回望,在心里喃喃了一句。
「失望。」
過去,哪怕有私人仇怨,哪怕不齒于呂家的貪婪。李瑕至少是敬重呂文德保家衛國的三十年的。
但今日,他確實感到了失望。
連帶著對呂文德的能力以及他對天下社稷的貢獻都感到失望……
~~
戰斗還在繼續。
遠處,呂家軍的中軍大陣沒有再向前行進。
但各個小戰場上,將領們還在各自指揮。
一個個士卒倒下,有宋軍,也有叛軍。
一張張
臉龐仰望著藍天,都還很年輕。
他們本不該死……
~~
一片黑暗之中,隱隱傳來一個聲音。
「呂少保怎麼能連這都看不清?」
「老糊涂了。」
「唉,也是六十多歲的人了……「
呂文德緩緩睜開眼,轉頭看去,只見自己還在戰車上,但軍陣已經停止了前進。
方才聽到的說話聲是在戰車后面,該是文吏們在低聲議論。
但呂文德認真聽了一會,卻什麼都沒聽到。
「少保,陳元彬叛逃了。」有親兵上前道「陳元彬逃到元軍當中了……」
呂文德愣了一下,如再遭重創。
丘通甫跪在那,不敢再說話。
良久。
「可笑。」呂文德喃喃道,「可笑,陳元彬一逃,老子不就……不就……」
他沒說后面的話。
也許是不就「明白「了,也許是不就「不會上當「了。
「陳元彬真蠢。」
「少保,李逆派人來了,也許是來投降的……少保要斬,還是要見?」
呂文德抬頭看去,見戰事還在繼續,遂應道∶「見。」
不一會兒,一個年輕的叛軍士卒昂手闊步走來,才到陣中,被宋軍摁在那兒。
「李逆派你來,何事?可是想要投降。「
那叛軍
士卒竟是冷笑一聲。
「奉房相公之命,特來告訴呂少保一句話……「
呂文德聽對方喚自己「少保」倒是愣了一下。
他下意識看向了遠處的旗幟,上面是他的官銜。
「京湖制置使,寧武軍節度使、武昌軍節度使,兼湖廣總領財賦、管內勸農營田使、三衙侍衛馬軍都指揮使……授少保,封崇國公,開府儀同三司。」
開荊南之制閫,總湖北之利權,如日中天。
但不如李瑕。
叛軍呼一聲「少保」又怎麼樣,還呼李瑕是「陛下」呢。
呂文德回過神來,只聽對方繼續說著。
緩緩地,一字一句地。
「呂少保,你真蠢,蠢到連我一介小卒都看不起。」
呂文德一愣。
他張了張嘴,極難得地沒有破口大罵。
只見那小卒往地上啐了一口,又道∶「房相公的原話不是這個……呂少保之失智,天下人竊笑。」
「呂少保之失智,天下人竊笑。」
「呂少保之失智,天下人竊笑。」
「...「
也不知過了多久,丘通甫都已喚人把那個叛軍士卒帶下去了。
呂文德失神地合上嘴。
他知道,自己就像是被豬油糊了心,他前兩日竟是完全只想著殺李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