李瑕面對這些士大夫也是如此,他看不懂世人敬仰的這些名儒好在哪里。就像一個鄉下漢看到一壺價值連城的名茶,知道它名貴,但灌下去也只是解渴。
他需要解渴。
剛剛稱帝,李瑕需要王應麟、周密在士人中的聲望。
“昨日江陵慘遭兵禍,城中學子無知,因親朋喪命亂了分寸,出言不遜,還請唐皇莫怪。”
見禮之后,周密很快便提出了請求。
就那些年少不經事的士子在府學里說的話史俊都聽到了,也絕計瞞不過輿情司的耳目。他只好出面為他們說情。
這也是他與王應麟不得不來見李瑕的原因。
李瑕道:“是朕未能保護好江陵百姓,斷不至于計較幾句誹謗,兩位先生可放心。”
其實也沒什麼好矯情的,承認江陵百姓遭了殃是自己的錯,也就是這麼一句話的事。
“唐皇恢弘大度,外臣代江陵學子與百姓謝恩。”王應麟、周密連忙拜謝。
“何必再稱‘外臣’?”李瑕直截了當道:“關中久處于胡虜治下,學術凋敝,朕想請深寧公為朕領國子監兼國史館編修,以濟關中之學,不知深寧公意下如何?”
王應麟連忙又行了一禮,客客氣氣道:“外臣多謝唐皇厚愛,只是外臣一生久受大宋國恩,萬不敢辜負。”
若還是用追求女子為類比,李瑕招攬這二人時顯然不夠有耐心,才初見沒多久,給了對方一個禮物便直白地表態。
之后再問周密,同樣還是被拒絕了。
李瑕便意識到是自己沒有耐心了,遂愈發擺出了禮賢下士的姿態,笑容和煦,道:“既如此,朕初登大寶,關于如何治國,欲請教深寧公與草窗公,不知可否?”
相比于用高官厚祿來吸引對方,談治國的理念,才是與這些胸懷天下的學者交流的正理。
真正的高才,更多想要的是施展才華經世濟民的機會。
這次兩人的態度便有了不同,行禮道:“外臣一定知無不言。”
然而,下一刻卻有近侍匆匆上前,對李瑕低聲稟報了一句。
“陛下,陸將軍回來了,稱有緊急軍情要奏。”
李瑕毫不猶豫,向王應麟、周密道:“朕臨時有軍務處置,改日再叨擾兩位先生。”
相比于這兩位名儒,他更在意的確實還是軍務。
且用了“叨擾”二字,自認為已十分禮賢下士了。
“外臣告退。”
王應麟、周密由人領著退出了署衙,一路走得遠了,周密四下一看,卻是搖了搖頭。
“史子龐稱之為仁君,深寧公以為如何?”
王應麟嘆惜一聲,道:“江陵慘遭兵禍,死傷無數。換得他一句‘朕未能保護好江陵百姓’,輕描淡寫,輕描淡寫……這世道,為君為王者,幾人心憐百姓?”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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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第1050章 規范的皇帝===
陸小酉大步如流星,趕至大堂。
他這種跟隨李瑕很久的將領,反而不像外臣見李瑕時那麼有禮數,只是一抱拳,馬上便稟報起來。
“陛下,末將率部追擊阿里海牙至天柱山,卻見荊門軍放元軍過境,反而阻攔末將。因末將僅有千余騎,不敢與宋軍交戰”
“你事先遣快馬告知過荊門軍了?”
“是。”陸小酉頗為氣憤,道:“依末將看,宋軍與元軍有所勾結,怕是前腳議和后腳便反悔,欲害陛下,因此連忙趕回來報。”
李瑕起身踱了兩步似有些意外,又似不出所料。
一轉頭,見陸小酉胸膛起伏,顯然是氣得不行,李瑕反而輕笑了一下。
“不是宋廷想反悔,你換一個角度想,如果今日是忽必烈在鄂州。我們想要穿過宋境去殲滅忽必烈,你覺得宋廷會不會攔我們?刀。”
“他們攔不住我們。”
“他們同樣攔不住元軍。”李瑕道:“你看,宋廷對我,對忽必烈都是一樣的。”
“可是……”陸小酉道,“可是忽必烈是外敵。”
“我也是外敵,不然我是什麼?趙宋的內賊嗎?我們打這一仗,不就是為了成為趙宋的外敵?”
李瑕說罷,拍了拍陸小酉的肩,道:“為將者,你要冷靜地站在敵人的立場上想,才能判斷出敵人可能做出的反應。不能一廂情愿,站在自己的立場上認為敵人應該怎麼怎麼做。”
“是,末將明白了。那阿里海牙。”
“不用追了。”李瑕走在地圖前,道:“阿里海牙能渡過漢江,必是與呂文煥有了心照不宣的默契,仔細說說他撤兵的路線。”
“是。”
陸小酉上前作了更仔細的匯報。
離開時天色已完全黑了下來,他一手抱著頭盔,一手扯著韁繩騎馬駛向城外兵營。
路上聞著那還未散去的血腥味,心中那怒火又蹭地一下冒了上來。
陸小酉是蜀人,出生時川蜀已經被蒙軍屠了十之七八。
宋朝廷總是這樣,子民慘遭異族屠戮,卻動不動就是求和、求和。求和之花費再少,那些死去的人活不過來,痛失親朋的傷痛抹消不掉。
走了半條街,陸小酉勒住韁繩,翻身下馬,向身后兩個士卒道:“尿尿,別跟來刀。”
往小巷子走了一段,他找了個最黑的地方站定,便開始準備撒尿。
他盔甲不好脫,因此站了一會兒。
卻有幾人從另一邊巷子過來,像是幾個醉酒的人,一路吵吵嚷嚷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