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已經能進城,郝經搖頭笑了笑,進入城中,發現真定府城中竟還有百姓在走動,若不是來往兵馬眾多,仿佛太平時節光景。
他本以為自己會被晾上幾日,被為難一番才能見到李瑕。
不想,到了驛館,僅等了半日,李瑕便已答應見他。
見面的地點在龍興寺行宮。
龍興寺是隋開皇年間所建,趙匡胤征河東時駐蹕于此,又擴建了一番,規模宏大、氣勢磅礴,有大小殿宇十來間。
彼時正是傍晚遠遠傳來了鐘聲。殿前有人喊道:「召元使郝經覲見。」
郝經忽然想到了賈似道,莫名擔心李瑕會也將他扣留。
懷著這種略略不安的心情,他步入殿間,俯身行禮之后抬頭看去,見到了李瑕。
他對李瑕真的是聞名已久了,彼此之間的交集也很多,但此時初次見到本人,還是愕然了一下。
這樣氣度不凡的漢家天子,確實是他曾經一直在盼的,忽然見到,竟有種夢境成真的感受......唯獨還太年輕了些。
「不必多禮,朕一向很喜歡你的詩。」
郝經下意識便問道:「但不知唐皇陛下喜歡外臣哪一首詩?」
「自然是朕殺人時題在墻上那一首。」「臣才疏學淺,讓唐皇陛下見笑了。」
「那就不說笑,朕讀過你不少詩。」李瑕道,「石郎作帝從珂敗,便割燕云十六州。世宗恰得關南死,點檢陳橋作天子。漢兒不復見中原,當日禍基元
在此。稱臣呼父古所無,萬古諸華有遺臭。」
一首詩念罷他抬手指了指郝經,又道:「你是個讀史的,看你詩文也非不明事理之人,緣何給胡虜為走狗?」
郝經直接便感受到撲面而來的威嚴。他終于不敢再欺李瑕年輕。
「外臣......」
「罷了,不必將你那套托辭說出來污朕的耳。」
郝經又是一滯。
他是當世大儒,今日也是有備而來。
唯獨沒想到的是,李瑕句句都是先發制人,每句話都是帶著他在走,使他根本就無法找到自己說話的節奏。
「唐皇陛下,天已然入冬了。」
頗為生硬的一句話,郝經終于開始說他想要說的問題。
李瑕似乎輕笑了一下,在椅子上坐了下來,隨手拿過一封折子看著,也不說話,由著郝經當說客。
「不知唐皇陛下可有意識到,今日唐軍與元軍對峙之地,正是宋、遼之交界?」
「朕忙,你有話就一次說完。」
郝經此時才發現,整個殿中竟只有他與李瑕兩個人。
也沒有點火爐,到處漏風,冷得厲害。
「唐皇十年之間創此基業,偉哉。然而立國時短,終究是國力不足,這般興師動眾,不知錢糧用度還可支撐到幾時?」
李瑕沒有回答,甚至沒有抬頭看郝經一眼。
郝經等了一會,繼續道:「外臣粗略算過,以唐國舉國之力,打完賀蘭山之戰已是勉強,之后又貿然北上,實屬不智,只怕此時國庫已然見底了吧?」
依舊得不到回應。
「大元早已遣重兵駐于保州,唐皇不死心,以為憑借張弘道可在年前攻破保州城,可如今張弘道一死,唐河一戰唐軍大敗,士氣低落,加之大雪不停、糧草告罄,于唐皇而言,也該到了見好就收的時候了。」
李瑕終于看了郝經一眼,問道:「說完了?」
「唐皇陛下應該已收到了南面的消息了吧?」
郝經道,「外臣不妨直言宋廷已經約定出兵二十余萬攻取川蜀。川蜀乃唐皇陛下之根基,不可不防啊。」
李瑕見他還沒說完,目光又落回了折子上。
「唐皇陛下似乎還沒意識到事態之嚴重。外臣有一句肺腑之言,外臣心里,其實真希望看到唐皇有一統天下之日。」
「是嗎?」
「但所謂欲速則不達,以唐皇眼下之實力,尚不到可一舉功成之機,何不待來日?」
「不待。」
郝經撫著長須,嘆息一聲,道:「還有兩樁事,本不該說的。外臣可私下告訴唐皇。一則,我主已聯絡了海都,海都已答應與大元結盟,此人一心所求唯有自己的利益,眼看兀魯忽乃勢弱,立即便起了并吞伊犁河流域之心。」
說著,郝經盯著李瑕,希望能看到李瑕的眼睛,看清他是否故作鎮定。
但看不到。
郝經繼續道:「二則,我主已命令吐蕃出兵攻打唐國腹地,這隊使者是在燕王護送八思巴之前就已入蕃。試想,若非早有使者先行入蕃,我主如何敢讓燕王親往?」
李瑕依舊沒反應。
郝經又道:「外臣知道,唐皇為了北伐,也曾親至西域、南征宋國、北攻河套、遣使吐蕃。為的便是先安撫四隅,再收復中原。可惜唐皇沒有做好,或者說哪怕唐皇做得再好,一旦有
獨霸天下之勢,各方依舊會蠢蠢欲動。歸根結底在于實力猶不足。」
李瑕終于反問道:「若有十年生息,朕再北伐,你降朕嗎?」
「到時,外臣必歸附。」「如今為何不?」
「唐皇猶不足取天下,而中原百姓不可無人牧守。」
「理由都說完了?」
「外臣句句肺腑,請陛下明辨。
」
「朕信你。」李瑕道,「但告訴你,你看走眼了。」
「外臣慚愧,許是唐皇太自負了。」
「那朕為你補充幾點。」李瑕道:「一樁樁說吧,忽必烈是去年年初派真金前往吐蕃的,而在這之前,前年十月,朕還在宋境之時,他便派人去見了白蘭王恰那多吉,以及朵思麻首領勘陀孟迦,要求他們出兵攻打朕的腹地。