忽必烈隱隱嘆了一口氣。
他有一瞬間想過自己不需要接回那麼多廢物般的宗親,比如,贖回忽剌忽兒有什麼用呢?
下一刻,他便知道有用,可以安穩人心,盡快使大元從賀蘭山之敗的陰影中走出來。
「李瑕要張家人做什麼?」
劉秉忠道:「為了收買人心,張弘道等人既然投降了李瑕、又獻出保州城。這之后,若是大汗斬了張家,那世人就會明白,投降李瑕沒有好下場,之后再有人想投降,就得考慮考慮。」
趙良弼補充道:「李瑕是在對燕京、山東、山西等地的世侯們表態。」
「既然這樣,本汗應該斬了張家滿門。」
「有個成語叫'殺雞儆猴'。」劉秉忠用蒙古語解釋了成語的意思,道:「臣也認為陛下應該殺雞儆猴,但張柔不同。大元朝廷里有太多的官員,是當年張柔從開封一路保護北上的,陛下若殺他滿門,容易失去人心。此事原本頗為兩難,眼下既然李瑕愿意交換俘虜,不如......」
「本汗的聰書記,成了李瑕的說客了嗎?」
「臣不敢。」劉秉忠立即應道:「臣只是向陛下闡明利害,悉聽陛下裁定。」
「你們呢?」
「臣悉聽陛下裁定。」郝經同樣是不敢提出建議的樣子。
趙良弼最坦蕩,本想勸說些什麼,見此情形反而不敢說話,干脆也應道:「請陛下圣心裁斷。」
忽必烈驀地感到了一股慍怒。
這些漢臣若是想提出什麼建議,他總覺得是在耍陰謀。今夜他們全都藏著看法不說了,卻又讓他覺得是在表達不滿。
===第1224章 輕重緩急===
這夜到最后,直到幾個漢臣退下,忽必烈都沒有給他們說一句新年的賀詞。
全然不同于過去十數年努力施行漢法的情境。
這段君臣關系中到底是誰變了,一時卻也難以分辨。只有察必始終是那個賢惠的妻子。
「大汗有心事?」
「你說張柔一家是該殺了,還是該拿去換回那些被俘的宗親?」
面對最信任的妻子,忽必烈嘆息著說起了今夜那木罕的主張,末了,道:「這個大汗不好當啊,漢臣們離心離德,蒙古諸萬戶又有怨氣。我們要想保住這片疆域,漢臣們的心要爭回來,蒙古諸萬戶的怨氣也要泄。」
察必已從那木罕的說辭里嗅到了危險的氣息。
她很清楚,一旦忽必烈殺光漢臣,那就只能退出燕山山脈。
但那木罕卻還堅決地提出這個說法,因為這最符合其利益,以后,蒙古諸萬戶會擁戴他為大汗。
當然,這種危險感只是隱隱約約的,畢竟也是自己的兒子。
「大汗,我覺得還是把那些俘虜換回來更好,更穩當。「察必思來想去,還是開了口。
忽必烈道:「但這樣一來,更多的人會以為本汗軟弱,會更加沒有忌憚地背叛。」
察必道:「大汗可以等把人換回來了,再殺掉張柔一家。劉秉忠說的沒錯,張柔保過太多的漢臣,不該由大汗親自殺他。」「換成誰來殺?」
「那木罕想要為大汗分憂,就讓他盡盡孝心吧。」察必道:「大汗不是想利用張柔奪回保州嗎?那拿下保州之后,張柔就沒用了,可以用來交換俘虜。之后,再讓那木罕領兵殺上去,殺了張家立威,或許還能趁勢收回真定府。」
忽必烈點了點頭,沉吟道:「可以,正好宋軍也要偷襲孟津渡,到時讓那李瑕顧頭不顧尾。
」
他并不太擔心如此一來世人認為他失信。
用漢人的話說是「兵不厭詐」,另外,此事完全可以說是那木罕擅自作主。
只要平衡好漢臣與蒙古舊派這兩個派系,大元就能穩定下來....
~~
同一個除夕夜里,保定府。
爆竹聲只響了一串便停下來,院里院外倒是張貼著許多桃符,年節的氣氛雖說不濃,總歸是有。
李瑕忙得腳不沾地,本無意操心這個年節,但終歸要彰顯他這個漢家君王與蒙元的不同,因此還是命人安排了一下。
最要操心的則是軍中,將士們出征在外、背井離鄉,凡是這種節日最容易有情緒,因此今夜難免要好好安撫軍心。
一整天李瑕都在撫軍,好不容易趁著營中排了大戲唱起來,他才想起來還得入城安撫新降的保州士民以及張家。
馬車才進城,卻又傳來了幾個消息。
「陛下,從關中調來的一批官員到了,安頓好了。」
「郭守敬到了嗎?」
「不僅到了,還說他擬了一封奏書想要盡快交給陛下,卑職看了,不像是奏書,倒像是一本書。」
李瑕頗為欣慰,道:「明日一早先召他覲見。」說話間已到了張家,李瑕遂攜張文靜下了御駕。
抬頭看了看門上的牌匾,他低聲向張文靜道:「終于是光明正大進了你家門了。」
張文靜抿嘴笑了一下,只是眼中還藏著些憂慮之色。
這種對被扣在燕京的家人的憂慮,今夜便浮現在不少張家人眼中。
他們候在那里接駕,一方面既為家族中出了一個得寵的貴妃而歡欣不已,另一方面卻始終難以完全放松下來。
不過,他們竟也沒有因此事向李瑕提要求,這倒是出乎了李瑕的意料。