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方的女子款款而行,領著他繞過花木成蔭的小徑到了一間木屋前,推開門,里面有個熱氣騰騰的水池。
「將軍請在此沐浴,奴家為將軍彈奏一曲。」
劉師勇目光看去,只見那女子坐到了屏風后面,抱起了琵琶,又有兩個婢子捧著衣物與澡巾過來。
他看了看身上那滿是泥污的盔甲與佩刀,確實與這樣的環境不太匹配。
一邊聽著曲,一邊在婢子們的侍候下洗了個熱水澡,換了身干凈的衣袍,劉師勇卻感到神清氣爽。
之后他連鞋都不用穿,從屋子的另一頭走過長廊,前方傳來了絲竹之聲,是一個寬闊的大廳。
已有幾人坐在小案邊,正在說話。
「蘇將軍之意,是說我二叔與朱安撫使請你們來,便是要你們卸甲?」
「末將不敢,末將只是穿這身盔甲穿習慣了。」
劉師勇進了廳,只見賓客之中有一人十分打眼,卻是蘇劉義還披著一身臟污的盔甲,且身后還站著四名親兵,與旁人顯得格格不入。
正在與蘇劉義說話的男子二十八九歲模樣,相貌俊秀,臉上還敷了粉,衣著雖不華麗、卻顯然材質上乘,腰間佩著一枚玉佩。
「那是楊太后之侄孫,湖北招討副使、左驍騎中郎將楊鎮。」有將領見劉師勇到了,馬上便湊過來低聲說道,「他以前在禁軍任右領衛軍中候,主動請纓到前線來,在勛貴中算是上進的。」
劉師勇目光看去,見楊鎮還在與蘇劉義說話,沒顧得上這邊,遂與同袍低聲交談起來。
過了一會,他便對這些顯貴人物多了解了些。
楊鎮的祖父楊次山是楊太后的長兄,封永陽郡王,其父楊谷則封新安郡王,其叔父楊石封永寧郡王。
這里便是楊石的別院之一。
劉師勇暗暗咋舌,覺得蘇劉義膽大,連王府的面子都不賣。
不過這種倔強似乎是多余的,等夏貴、賈似道相繼入席,身上穿著的也是這里的干凈衣袍,未帶護衛,也未帶武器。
「哈哈哈,任忠確實是太較真了。」
賈似道坐下之后,一派怡然自得的樣子,卻是大笑著數落了蘇劉義兩句。
「都是大宋的臣子,又是在皇親宅邸,大可放松些。你總不會懷疑朱安撫使暗通李逆,設的是鴻門宴吧?」
畢竟是時局危急之際,賈似道沒有耽誤時間,一開場即開始陰陽怪氣。
劉師勇才剛剛夾起了一塊藕片吃了一口,驚訝地發現裹著糯米,蜂蜜與桂花的味道搭配得剛剛好,正要嘗第二道菜,便感到廳中氣氛一變。
朱禩孫才剛剛向眾人舉過杯,手中酒杯還沒放下,聞言臉色一僵。
別人怕賈似道,他卻不怕,此時更多的還是驚訝于賈似道這般沒有風度與城府,居然親自出口。
朱禩孫遂玩笑道:「若說此地有人暗通李逆,數月前李逆還給賈公封了官職。」
座中,廖瑩中擔心賈似道親自與人吵起來失了體面,連忙開口。
「不過是李逆之離間計而已,豈有人能上當。我反而聽說,朱安撫使在瀘州任職之時,與李逆相交莫逆。」
「謬矣。」朱禩孫正色道:「當年在川蜀,李逆行事便已顯不臣之心。瀘州一戰,他曾盜我兵符,假傳軍令,奪我兵權。
時丁大全把持朝政,非但不理會我的奏書,反而將我遷至廣南西路。若非如此,李逆絕無今日之勢。」
廖瑩中道:「那是學生記錯了?原以為朱安撫使當年是因李逆而得以升遷。」
「諸位!」
楊鎮端著酒杯站起身來,提高了音量,道:「若說曾與李瑕有交情就成了反賊,那我斗膽說一句,在座所有人里,我最像是反賊。」
他神情最是坦蕩。
這大宋社稷雖說是趙氏的,但也可以說是有楊家的一部分。
旁人叛了大宋,不過是損了名節、丟了***、虧了錢財。楊鎮若反,那便是丟了整個家族與趙氏同享的潑天富貴。
「楊將軍說笑了,楊將軍怎麼可能是反賊?」
楊鎮道:「當年在臨安時,我與李瑕每日廝混,蹴鞠、聽曲,有福同享,有難同當,仿佛異姓兄弟。」
賈似道微微譏笑,心道也就是楊鎮自己這般認為,李瑕只怕連楊鎮是誰都不記得了。
「你們不懷疑我,卻懷疑平章公、懷疑朱安撫使,又是何道理?」
楊鎮說到這里,語氣逐漸慷慨。
「今日我邀大家來,便是把話說清楚,冰釋前嫌,往后軍中不再懷疑這個,懷疑那個。」
蘇劉義問道:「倘若在座真有人投降了李瑕又如何?」
「誰?」
楊鎮道:「若一定要指責拿出證據,否則空口無憑,只會影響軍心。」
朱禩孫其實有證據。
他袖子里就藏著罷免賈似道的詔書。
連朝廷都已經認定了賈似道有罪,那自然是證據確鑿。
而之所以還不拿出來,朱禩孫是等他的人先控制了大軍。
今日的計劃很簡單,借宴請之名將這些將領調離軍中,先奪賈似道之兵權,再拿下,甚至殺了他。
雖說他與賈似道都沒有帶武士進入椿月軒,但只需要拿出詔書,楊鎮以及座中所有的宋臣們自然會聽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