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把信符與詔書遞上來核驗!”
城頭守軍一邊核驗,一邊低聲議論道:“真只有一艘船,不到兩百人吧?”
“這來勤王,有甚意思?”
“上報吧。”
幾人嘻嘻鬧鬧,又玩笑道:“蒼蠅再小也是肉。”
……
城南水門緩緩打開。
聞云孫進了臨安,轉頭一看,卻見碼頭上立著一個白發蒼蒼的老者,竟是平章軍國重事的王爚親自來迎,連忙趕上前見禮。
寒暄之后,王爚興致很高,與聞云孫邊走邊談。
“前陣子張世杰入衛臨安,老夫方與他說如今忠義之能士終于得以當朝、大宋振興在望,今日便見宋瑞也來了,看來老夫所言不錯啊。”
“唯愿為社稷盡微薄之力。”聞云孫應道,“不敢求更多。”
王爚朗笑,道:“該振奮些,如今局勢已有扭轉。前幾日張世杰傳來戰報,不僅收復了平江、安吉、廣德、溧陽諸城,還收復了鎮江府。”
“真的?”
“老夫還能騙你不成。”王爚撫須道:“張世杰已筑壘于焦山,準備與唐軍一戰。他奏章上說,他下令讓麾下戰船放石錨、停泊于長江,若無命令不得啟錨,以示死戰之決心。”
聞云孫亦欣慰,道:“自開戰以來,只聽聞諸將敗逃,至今終于有敢于死戰之將領。”
王爚點點頭,終于問道:“江南西路未被戰火波及,以宋瑞之能,想必能召集兵力萬人吧?可是還在外面?”
聞云孫停下腳步,道:“贛州在籍兵士,除掉近來被征調之部曲及老弱傷病者,所余三百七十六人,俱已入衛臨安。”
王爚微微一愣,道:“官家下詔勤王,意在征集天下義士。”
“平章公,夏收在即,若征發百姓萬人,這萬人又有父母妻兒,到頭來斷了幾萬人生計……”
“宋瑞這是何意?”王爚打斷了聞云孫的話,問道:“只領三百人來,你真欲救社稷?”
“今唐軍趁勝而下,破長江防線,逼近京畿,便是以烏合之眾萬余人來,又何異于驅群羊而搏勐虎,救得了社稷嗎?”
“那你來又是何意?!”
“食君之?,忠君之事。”
王爚已有怒意,道:“你來卻不求成功,來求名聲嗎?”
聞云孫長揖到地,應道:“學生求對錯,求無愧于心。”
“夠了,莫要再說了。”
王爚痛心疾首,一摔袖子,徑直離開。
聞云孫直起身,抬頭看了一會兒天空,眼神依舊平靜。
~~
是夜,由右相留夢炎出面安置了這支小小的援軍。
“王爚未免苛求太多了,他那勤王詔傳出一月,有幾人來?宋瑞這三百余人已是江南西路第一支來援的兵力,且為披甲官兵、而非普通民壯。”
留夢炎說著,并未意識到自己神態已顯得浮躁輕佻了,搖了搖頭露出了譏笑之意。
“此事我認為宋瑞是對的。興亡有定,而大宋已享國三百一十年。北邊那位乃李唐后裔,興復天下……我等身為宋臣,盡力便是。”
“平章公說我來不是來求成功。”聞云孫道:“但我確是來求忠義。”
“我知道,我知道。”
留夢炎有些敷衍地拍了拍聞云孫的肩,起身。
“宋瑞且歇,我公務繁忙,告辭了。”
聞云孫起身執禮道:“右相慢走。”
“呵,什麼右相?富貴非吾愿,帝鄉不可期。”留夢炎隨意笑道,“宋瑞莫送了。”
他施施然出了客棧,回頭看了一眼,從袖子里拿出石灰,在墻上做了個記號。
~~
是夜,聞云孫看了會《五經正義》,才吹熄了蠟燭躺下,忽聽得窗邊傳來了聲響。
翻身一看,只見一個人影從窗外掠過,他迅速過去推開窗,卻有封信落下來。
拾起來一看字跡,聞云孫便大吃一驚。
他臉色鄭重了起來,重新點燃了燭火,也不拆那信,直接便要將它放到燭火上燒了。
火苗才起,他卻還是拍滅了,拆開信紙,在燭火旁坐下。
“臨安一別,十年未見。當時錢塘江畔曾與君議論時事,你守正道、我為叛逆,今而朕位登九五、北驅虜寇、復克中原,只待廓清四海、使天下重歸正軌,恰需人厘定正道。社稷如同屋宇,趙宋根基早壞、梁柱早毀,修修補補,拐七扭八,你卻在其中去求一個橫平豎直,豈能求得?朕干脆推翻這屋宇重建,正需你丈量出個橫平豎直。所謂王法、公道,乃至于國家強盛、萬世太平,你所求的一切,亦朕所求。因朕自幼所學,恰是你之所……”
看到這里,聞云孫瞇了瞇眼,只見后面一列字已經被抹掉了。
他抬起信紙,湊近燭光,隱約看到是“恰是你之所遺留”之類,其中似有“風骨”二字,其它便看不清了。
于是他略過了這一列被修改的部分。
“朕與你同樣生于此、長于此,讀同樣先賢之學,合當有同樣志向。朕深盼與你為國家民族之富強共伸大義。但不知有何理由相拒,愚忠耶?”
聞云孫放下信,抬起頭看了看自己所住的這間屋舍,像是在看自己在大宋社稷里求橫平豎直。
其后,他找到筆墨紙硯,在深夜里獨坐著磨墨,一邊磨,一邊沉思。
墨水越來越濃,已有些稠了。
聞云孫終于提起筆。
“社稷如屋宇,尚未塌。”
八個字寫罷,他卻又停了筆,不知所言。
~~
同一個夜里,李瑕忽然醒了。
他夢到自己身披貂袍,穿得像是女真人,在漫天的哭喊聲中,下令將幾個文官處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