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吳伯清既然真來了,你不與他辯一辯?”沈惜問道。
江蒼一手柱著拐杖,從容而行,道:“這些程朱理學的大家要的是世俗皆按他們的主張,那只要時人眼界開闊,思想百花齊放,他們便算輸了,還辯什麼?”
“真理越辯越明嘛。”
“你這老婦。”江蒼笑了笑,最后道:“境界比我還高了。”
“可見學無貴賤,只看用功于否。”沈惜道:“我比你用功,境界當然更高。”
夫婦倆就這樣緩緩走進城中,那邊吳伯清還在怒罵。
“江樂山,你宣揚異端,不怕被問罪抄家嗎?”
沈惜便對江蒼道:“他說我們宣揚異端呢。”
“你知陛下是怎麼和我說的嗎?”江蒼道:“他從不害怕開民智,相反,他相信只要不桎梏民間思想,我華夏必能永遠屹立于世界之林。人之壽命有止盡時,社稷亦有止盡時,但傳承無止盡,民強、思想強,國就強,世世代代。”
說到這里,他拐杖一指,又道:“所以當年我向陛下辭官時說,種土豆的人多,種思想的人少,得有人種……”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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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本章完)
===番外篇·遺老(為盟主“戶口他爹”加更)===
建統十九年,開封。
在城西南隅,有一個不大的宅院,乃是尹川郡夫人謝道清的住所。
庭院里草木稀疏,許是打理的人并不上心。
謝道清正坐在搖椅上,聽著趙昰讀報紙。
“……至七月三十日,尹賀十三郎及其同伙就擒,奈良縣恢復了安寧。此次剿匪行動代表著本州路叛逆勢力的徹底消亡,從此海商可放心前往本州路。”
趙昰讀過,稍微休息了一下。
他身材瘦小,體弱多病。
好在官府從不克扣他的醫藥費用與該有的俸祿,終于是平安長到了十六歲。
“祖母,這版讀完了。”
“上次的報紙還說這些倭國忍者飛天遁地,兩天又被官兵給剿了。”謝道清緩緩喃喃道:“你說,陛下的兵,真就無人能敵了嗎?”
“肯定不是倭國這些余孽能敵的。”
趙昰把報紙翻到背面,清了清嗓,道:“忍術介紹,西晉八王之亂后,有江南人為避兵禍,漂洋過海,輾轉抵達東瀛,時倭民稱之‘秦人’,秦人不僅教倭民紡織、水利等技藝,且教導倭民新樂、武藝,與孫子兵法相融合,遂為忍術……”
“原來如此,連忍術也是我們這傳過去的。”謝道清道:“這些倭人,這也是我們傳的,那也是我們傳的,就沒一樁技藝是他們自己的。”
“都劃入疆域了,哪還有倭人啊。”
“唉。”
謝道清深深嘆了一口氣,想說什麼,卻又不敢。
直過好一會,她終于忍不住,招手讓趙昰俯耳過來,才道:“這要是我們大宋,多好啊。”
趙昰眼神一暗,不知道說什麼才好。
謝道清也就是圖一時嘴快,說過之后又后悔起來,道:“你啊,就當我沒說過這句話,繼續讀報吧。”
“好。”趙昰再捧起報紙,卻是愣了一下,遲遲不再讀。
謝道清等了一會兒,不由開始催促起來。
“祖母,是……是有人倡議,要廢除趙氏的封號,說……說稅賦皆民脂民膏,豈可使百姓再供養無功于國之前朝遺老,陛下尚且儉樸……”
謝道清大怒,一把搶過報紙,偏是老花眼看不清。
“無功于國?老身決意歸順,使江南免于戰火,功在萬民,老身不儉樸嗎?你看看這庭院。”
“祖母,莫理會它,這雜聞報誰都能在上面說上幾句,這又不是朝廷的詔書。”
“一定又是那些新學社的禍害!禍害!”謝道清啐罵不已,“讀書人中的敗類!”
趙昰動了動嘴唇,有句話卻不敢說。
因為,寫這篇文章的,并不是什麼倡導新學的學者,而是趙氏宗親、如今名播天下的大書法家趙孟頫。
趙孟頫不僅在這報上刊了這樣的文章,還賦了詩,言‘往事已非那可說,且將忠直報皇恩’。
事實上,大宋宗室有很多,但基本已沒有前朝留下的爵位要繼承,與平民無異。當然也能憑自己的才華、本領任官。
趙昰記得,很小的時候,就有一位姨娘王氏主動棄了朝廷封給她的夫人封號,以示與前朝一刀兩斷,之后憑文采任了女官。
沒多久,他名義上的母親全氏也棄了田川郡夫人的封號,不知所蹤。
這些年唯有謝道清與他,還守著過去的榮華不肯放下。
趙昰有時也會想,如果能舍了郡公的爵位,這輩子能活得更暢快些,但也只是想想而已。
他舍不得,這輩子有朝廷供養,衣食無憂,沒什麼不好的。
偏是有些人,總是眼紅,想踩著他往上爬。
~~
建統二十年。
“老夫人臨終前還有何愿望?”
“請官府為我孫兒說一門親事。”
“這……好吧,此事我盡量辦到。”
謝道清又喃喃道:“老身還想再聽汪元量彈一曲琴。”
這個要求就讓特意來為她送行的龍亭知縣很為難了。
至于為何是他來?
因為開封知府不愿來。
“好吧,我派人去請,但他是否來,看他自己,老夫人稍候。”
謝道清道:“官府請人,豈有不來的?老身就這最后一個愿望了。”
“是。”
龍亭知縣不由覺得她沒眼色,自己不過是出于禮節,代表朝廷來慰問兩句,偏攤上這些事,還點名要如今最負盛名的琴師,他遂起身告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