事實上,就方正這種在龜茲邊緣之地當小官的人,是沒有資格使用加香墨條的,云初之所以會如此癡迷,完全是因為他再一次接觸到了文明。
唐時的回紇人還沒有自己的文字,或許正在醞釀,反正云初在回紇人中沒有發現一個會寫字的。
方正官衙里的毛筆也不好,老是掉毛,云初從筆鋒處抽掉兩根掉出來的毛,在墨池中潤潤筆,就提筆寫字。
用毛筆寫字是老羊皮最早教給他的一項技能,如今,云初想想都覺得感慨。
在方正,何遠山,劉雄的注視下,云初很快就把老羊皮交給他的那張字重新臨摹了一遍。
在寫完最后一個字的時候,墨池里面的墨也加好用光,這很見云初對用墨量的掌控功夫。
他以前就不會寫毛筆字,是老羊皮一筆一劃的在沙盤上教出來的,后來,還找了很多的紙張,毛筆供云初聯系書法。
因此上,這家伙的書法與老羊皮的書法如出一轍。
“隋人勛貴吧?”何遠山看過字體之后皺起了眉頭,如果云初僅僅會寫字,他不會懷疑云初有別的身份,現在,就是因為這些字寫的太好,他才有了一定的憂慮。
“胡說呢,貞觀四年,蕭后與前隋元德太子背突厥而返歸中原,草原上,戈壁上,就不再有所謂的隋人勛貴了,這個娃子的事情要從長計議。”
何遠山道:“你要留下他?”
方正笑道:“再看看,時間長了,只要發現這是一個好娃子,我們網開一面也沒有什麼,總歸是給我大唐弄回來了一個好孩子。
如果,發現他心懷不軌,殺了就是!”
何遠山道:“你要小心,剛才這個小子能把劉雄絆一個踉蹌,你這副早就癡肥的身子骨,很有可能弄不過人家。”
方正回頭看看依舊端坐在矮幾前的云初笑道:“能寫一手好字,遵守所以禮儀的人,又能壞到哪里去呢。放心吧,就算是壞孩子,也有時間教導過來。”
何遠山憂慮的看了云初一眼,就離開了方正的衙門。
“弄清楚我是誰了嗎?”云初抬起頭滿是希望的瞅著方正。
方正緩緩來到云初身前鄭重的問道:“告訴我,你會效忠大唐嗎?”
云初仔細地看著方正那張方正的臉想了一下道:“除非你先能證明我是唐人。
如果我是唐人,不論我是誰家的孩子,都會效忠自己的族群。”
方正點點頭又問道:“你愿意效忠大唐的天子嗎?”
云初呆滯的道:“書上說:天子即天之元子,天是人格化的自然界,被認為是宇宙最高的主宰,世間萬物都是天地孕育的后代。
天為父,所以號“皇天”,地為母,所以叫“后土”。因此,凡人皆為天之子。
你是問我要不要效忠每一個族人?
假如其余的族人也會被問到這個問題,如果他們的答案是肯定的,那麼,他們也會效忠我,我自然也會效忠于他們每一個人。
我寧愿把這種效忠稱之為血脈相連,稱之為相濡以沫,稱之為同生共死。”
方正皺眉道:“我說的是大唐的皇帝陛下!”
云初站起來仰視著高大的方正道:“孟子曰:“民為貴,社稷次之,君為輕。是故得乎丘民而為天子,得乎天子為諸侯,得乎諸侯為大夫。諸侯危社稷,則變置。
犧牲既成,粢盛既潔,祭祖以時,然而早干水溢,則變置社稷。
如果你能明證我是唐人,那麼,在孟子的微言大義之下,效忠皇帝陛下與效忠我的族人,又有什麼區別呢?”
方正被云初的一番話問的目瞪口呆,在他淳樸的認知中,效忠大唐,就是效忠大唐皇帝。
現在,有人給了他一個新的答案。
===第十八章只要有足夠多的姐姐……===
云初說的話,不是農夫該說的,也不是商賈能說的,更不是一個官員能說的話。
以上三種人指的都是唐人。
對以上三種人來說,效忠皇帝是天職!
唯獨對于大唐讀書人來說,這件事大有商榷的余地。
把書讀的有滋有味,讀的物我兩忘之后的讀書人,往往就會瞅著天上的明月產生各種疑問。
其中,最牛逼的一個疑問就是質疑皇權的獨特性,以及唯一性。
這種讀書人一般是做不了官的,就算是當官了,被砍頭的可能性也非常的大。
所以,一般情況下,這種人都會躲起來,偷偷地讀書,讀所有能讀到的書,讀所有該讀不該讀的書,不知不覺的把自己弄成了一個滿肚子學問的異類。
最后,只能當隱士高人。
除過皇帝之外,所有人都喜歡他。
這種人云初就見過,他的化學老師劉天成就是這樣的一個人,滿肚子的學問,滿肚子的權謀,同時,也滿肚子的不合時宜。
頂級大學畢業,卻在一個五線城市的二流中學足足當了二十年的化學老師。
在過去的二十年中,他的辦公桌都沒有更換過,更不要說職務了。
好在,化學是一門需要經常回頭看,并且需要不斷修正的學問。
一直沒有結婚的老師,在一個雷雨夜倒在下班途中被他的學生云初送去醫院,足足住了一個月醫院的老師,終于肯反省一下自己的一生。