蹄噠蹄噠……
近二十人的馬隊,自谷口飛馳而入,停在了盆地的邊緣,哪怕已經時隔大半年,盆地中依舊可以看到橫豎交錯的幾條戰痕
李嗣還是第一次跑到黃明山來,在馬上掃視一眼,詢問道:
“這地方扎營,確定安全?”
凈空和尚回應道:“去年貴國的左賢王,和南朝的夜驚堂在此地交過手,蔣札虎也有參與,事后左賢王把這里的商路斷了,已經小半年沒人從這里走動,絕對安全。咱們去村子里落腳,那里有水井。”
李嗣看著荒無人煙的場景,也覺得沒啥威脅,便帶著隊伍一起朝著盆地中心的村落進發,沿途還在聊著穿越沙漠的注意事項。
但一行人剛剛行出不過半里,尚未走到村子附近,跟在旁邊的華俊臣,忽然抬起了手:
“慢。”
二十余人離開靜聲,負責護衛的許天應,從馬背上輕飄飄躍起,落在了李嗣之前,臉上也顯出三分戒備。
咚~咚~咚~……
李嗣本來還不清楚情況,但隨著眾人寂靜下來,便隱隱約約聽見盆地之中,似乎有一道木魚聲。
木魚的敲擊聲不急不緩,感覺距離很遠,但仔細聽卻又好似近在咫尺,敲擊的節奏似乎能牽動人的心神,讓武藝平平的李嗣,胸口都感覺到了幾分沉悶。
蹄噠蹄噠……
就在眾人如臨大敵之際,后方忽然產生些許混亂。
李嗣迅速回頭看去,卻見本來嘻嘻哈哈的凈空和尚,不知何時已經面白如紙,騎著馬緩緩后退,雙眼死死盯著前方的死寂小鎮,就如同孤魂野鬼忽然撞上了神佛。
華俊臣雖然武學造詣平平,但腦子并不笨,瞧見凈空和尚這模樣,便明白走到了鬼門關,當即抬手示意所有人后撤,而許天應額頭也冒出了冷汗,和數名北梁高手一起往后退去。
咚、咚、咚……
盆地之內,木魚的敲擊聲沒有絲毫變化,似乎并不介意忽然闖入的外來人就此離去。
但凈空和尚就是千佛寺出來的人,可明白村子里那位真佛是什麼性格。
神塵禪師是正兒八經的出家人,并不殺生,但江湖人并沒有因此就覺得神塵和尚慈悲為懷,相反,對于沙州江湖的人來說,神塵禪師比夜驚堂更像個江湖魔頭。
夜驚堂下手殘暴歸殘暴,但行事準則是‘有罪斬立決’,雖死相有一點難看,但總歸可以死個痛快。
而神塵禪師不一樣,無論你是什麼人,只要行惡舉被逮住,就會被扣在千佛寺,以免你再行惡事,然后勸你迷途知返悔改。
這聽起來很我佛慈悲,但這個‘規勸’沒有期限。
你不悔改就扣著一直勸,悔改了那自然得出家,不肯出家那就是還沒悔改,等同于死循環,只要被扣下了,這輩子就不可能再離開寺廟。
凈空和尚就是十幾歲在寺廟里偷了一吊香油錢,被抓住扣在了千佛寺,在寺廟里念經打雜到三十多歲,都沒能贖清罪過;而他的領班師父,則因為偷看良家婦人洗澡,硬在廚房燒火燒到了六十多。
要知道偷一吊錢或者偷看婦人洗澡,放在黑衙也只是拘役十五天打幾板子,千佛寺直接不由分說判無期徒刑,這不比夜大閻王狠毒的多?
凈空和尚當年趁著神塵方丈外出講經,想方設法逃出了千佛寺,每天做夢都怕被抓回去,甚至想過如果真被抓住,就直接自盡,好歹能死個痛快。
但現在他身負重任,不能就這麼自盡,神塵禪師親自蒞臨,以身邊這三瓜兩棗,也不可能護送逃出生天。
在明知不可能跑掉的情況,凈空和尚最終還是停住了腳步,又上前跪在了草地中,朗聲道:
“孽徒凈空,拜見方丈。當年私自逃出千佛寺,罪在孽徒一人,愿主動隨方丈回千佛寺繼續修行,還望方丈能網開一面,放過我這幾個友人,他們皆是無罪之人。”
咚咚咚。
木魚又響了三聲后,便停頓了下來,盆地內的氣氛也化為了死寂。
李嗣等人眉頭緊鎖,看著草地深處的村落,慢慢便發現月光之下一道人影穿過齊腰神的草叢走來。
沙沙沙~
諸人定睛看去,可見來人身材中等,下顎是兩尺長的白色胡須,頭頂則是九個結疤,面相稱得上寶相莊嚴,身披著一襲紅黃相間的袈裟,脖子上掛著佛珠,左手則杵著黃銅禪杖,步伐不緊不慢。
凈空和尚雖然在千佛寺待了十幾年,但從未敢正眼看過神塵方丈,此時身體一緊,連忙以頭觸底。
而剩下十余人,雖然沒感覺到任何壓迫感,但感覺不到任何氣息,就是最大的壓迫感,當下又緩步往后退去。
沙沙沙~
很快,手持禪杖的神塵禪師,走到了馬隊前方,而一道蒼老嗓音,也隨之響起:
“凈空,你肯以一人性命換心中大義,便不再是當年那個偷香油錢的癡兒。
但戰火屠戮蒼生,死傷動輒百萬,你今日放走了他們,來日便有無數人葬身戰火,在老衲看來,你這是施小義行大惡,還是沒看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