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往北走是什麼地方?”
“往北就是沙漠,除非中途翻過黃明山,不然就被山脈擋住了。亱遲部祖上就去探過路,沙漠有去無回,才選擇從黃明山南面遷徙,一直跑到了天涯峰下。”
夜驚堂發現李嗣等人南轅北轍,自然有些茫然,詢問道:
“難不成他們迷路了?”
梵青禾搖頭道:“黃蓮升是大漠本地人,不可能連通過太陽分辨方向都不會,應該就是往北走了。”
夜驚堂點了點頭,正午的天氣,也沒法讓鳥鳥出去偵查虛實,略微權衡還是背著華青芷朝北方追了過去……
——
與此同時,望河埡。
望河埡為梁沙二州交界之地,在上古時期,本是山脈之間的河谷,有滾滾江水從沙州而來,望東匯入紅河,而后入海;但自從山河巨變后,昔日大江早已不復存在,只剩下烈日灼燒的一片枯黃戈壁。
雖然環境十分惡劣,但洪山高達萬丈,尋常商隊不可能翻過去,只能走望河埡出關,為此哪怕處于戰時,來往的商隊駝隊依舊很多,河谷中間甚至還修建了個規模不俗的小鎮。
正午時分,日頭過于毒辣,往返的商隊都停留在鎮上補給水源物資,等著太陽落山再出發。
鎮子的一間小客棧外,凈空和尚拿著銅缽,從食客手中討來清水,而后來到外面的屋檐下,恭恭敬敬道:
“方丈,天氣這麼熱,喝口水吧。”
神塵禪師手杵著黃銅禪杖,安靜站在陰涼處,目光望著遠道而來的一只馬隊,面對弟子的孝敬,聲音慈睦:
“你先喝吧。”
凈空和尚謙遜一笑,而后便忍痛端起銅缽,喝起了從朵蘭谷逃離后的第一口水。
至于他為什麼在這里,旁邊還有神塵禪師,倒是好解釋——因為順路。
凈空和尚發現夜驚堂殺過來,大難不死都給嚇懵了,第一反應,就是從梁州、沙州繞道,趕快跑回沙陀部。
但他顯然忘記了,神塵方丈忙完了事情,也得回千佛寺!
凈空和尚帶著十幾個跟班,沖出朵蘭谷往南方疾馳,還沒跑出十幾里地,就發有個拿禪杖的大和尚,正不緊不慢往梁州走。
那一瞬間,凈空好像悟了。
明白了什麼叫‘緣,妙不可言’,明白了為什麼妖魔再厲害,都逃不出佛祖的五指山。
身后跟著的十幾人,發現神塵和尚在前面,只恨胯下馬匹少生兩條腿,掉頭往西海方向跑去。
而凈空和尚顯然沒跑的必要了,老老實實上去拜見,然后幫忙扛著禪杖一起回家。
昨天凈空準備留下自己,放李嗣等人走,是因為他知道,首領回頭肯定會搭救他。
而如今首領被夜大閻王追殺,方丈覺得死定了,那大抵上是死定了。
首領死了,那下半輩子就肯定沒法離開千佛寺,此時此刻凈空和尚心底那股絕望,世上恐怕只有燕州二王能懂。
“噸噸噸……”
凈空和尚喝完半碗水后,又把銅缽遞過去,糾結良久,還是開口道:
“方丈,弟子在寺內修佛十余年,已經誠心悔悟……”
神塵禪師接過銅缽,示意屋檐在面前投出來的一道陰影,聲音平和:
“你還俗后,若能隱居鄉野,娶妻生子安靜過完這輩子,現在就能走。”
“……”
凈空和尚望著近在咫尺的那條影子線,嘴唇微動,倒是遲疑起來。
畢竟他偷學武藝后,能跑到黃蓮升麾下,還擔任和北梁交接的外使,那心中所求,自然是封侯拜相、列土封疆,享盡人間富貴。
讓他就此退隱,去鄉下娶老婆生孩子當個樸實無華的老百姓,這和在千佛寺囚居到死有什麼區別?
神塵禪師杵著禪杖等待片刻后,又開口道:
“你當年拿走那一吊香油錢,我問你,若放你走,你還會不會再偷,你當時的反應,便如同此時此刻。
“你能遲疑,而非口是心非,說明你尚有佛心,只是暫時沒放下。只要放下了,你其實比我更適合穿上這身袈裟。”
凈空和尚有點無語:“我日后言而無信,方丈要是不抓我,那我馬上就走。”
神塵和尚道:“三十六計,走為上計。我即便要抓你,也得等你言而無信之后,現在路在面前,你為何不走?”
“方丈你了解我,知道我會言而無信……算了,這已經是葫蘆話了,你是圣人,怎麼說都是你有理。”
神塵和尚搖了搖頭:
“老衲同樣是俗人,知道‘六根皆凈、四大皆空’方是佛,但和你一樣,心存私欲放不下。
“雖然我心懷業障,難以修成正果,但你有機會,所以你心中一日不空,便一日不會讓你還俗,直到你放下為止。”
凈空和尚琢磨了下:“方丈,你這算不算己所不欲、強施于人?”
“算。”
“……”
凈空和尚張了張嘴,又攤開手道:
“您堂堂山上二圣都放不下,我這俗人就能放下?你要是想讓我當不要錢的勞力就直說,出家人不打妄語,何必這麼拐彎抹角?!”
“你放不下,就是不要錢的勞力;放下了,就成了佛。”
“你……”
凈空和尚氣急之下,直接把銅缽搶過來,半點不給方丈臉色。
畢竟地主從來不會把自家驢打死,他怕個啥?