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久后,駱英重傷不治身死、莊主夫人怒急攻心隨之而去,傳承百年的東陵山莊,好似失了魂魄,在默默無聲中銷聲匿跡。
鄒泉明沒敢留下,渾渾噩噩浪跡江湖,也好似失了魂,最后來到了沙州千佛寺。
神塵禪師收留了他,認他為徒弟,給他講善惡、講佛法,這次他聽進去了。
他明白了師父當年為何讓他出山闖蕩,明白了他當年錯在那里,明白了東陵山莊一直把他當做自家人。
但明白的越多,心底的罪惡也就越深,害的師父家破人亡,信了佛就能心安理得被寬恕,那誰去償還含恨而終師弟師妹、已經化為斷壁殘垣的東陵山莊?
鄒泉明看著夜驚堂走來,揚起脖子,想以血債血償的方式,給這罪惡一生做個了結。
但一直在教導教他放下的人,自己卻并沒有真正放下。
就在夜驚堂提槍走向鄒泉明之時,沙丘后再度響起腳步。
卞元烈乃至東方離人轉眼看去,卻見一個身披袈裟、手持黃銅禪杖的老和尚,順著腳印走了過來。
夜驚堂頓住腳步,轉眼望向不用問姓名也知道身份的和尚,蹙眉道:
“神塵大師是來勸我放下屠刀,寬恕有罪之人?”
神塵禪師不緊不慢走到了跪地的鄒泉明身側,抬手行了個佛禮:
“寬恕罪人,是佛祖的事兒,作惡在先,如果悔過就能被寬恕,還要王法律令何用?”
夜驚堂倒是被這話給問住了,畢竟神塵說這個,他說啥?
“那神塵大師是來讓我從輕發落?”
“佛門是勸人向善之地,不是審判之所。悟念來了千佛寺,老衲便得勸他悔悟,讓他認識到自己做了惡。
至于悔悟后,他是去是留,是他自己的事;該殺該放,當由王法依律定奪,和佛門無關,夜施主也不該徇私枉法。”
夜驚堂點了點頭:
“神塵大師確實是高人。”
神塵和尚對此搖了搖頭,又輕輕嘆了一聲:
“但佛法是佛法,老衲是老衲。
“老衲不是什麼高僧,只是個江湖俗人,收了他為徒,勸他向善,他聽了為師的話,為師自然也為徒弟說話。
“老衲覺得他悔改了,應該活下去繼續修佛,夜大人要殺他,老衲自然不答應,所以過來請夜大人給老衲個面子,放他一條生路。”
神塵和尚的話語十分敞亮,夜驚堂也弄明白了其來意——我明白道理,但咱們先拋開道理不談,你看在我的面子上,把我徒弟放了。
這不離譜嗎?
夜驚堂見神塵和尚如此坦陳,硬是半天不知道說啥好,想想詢問:
“我要是不給面子,神塵大師當如何?”
神塵和尚再度行了個佛禮:
“知道夜施主聽不進寬恕他人的佛法,老衲倒也略懂一些拳腳。
“悟念有錯在先,老衲收他為徒,自然得擔起這份債。
“夜施主想為駱施主報仇,大可對老衲出手,能殺老衲,是造化使然,佛祖來了也保不住他;若殺不了,老衲自斷一臂,給駱施主賠罪,此事就此了結,可否?”
在場諸人聽見此言,明顯愣了下。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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卞元烈在說書先生旁邊坐下看戲,聞言忍不住開口:
“打不過你,你還斷一臂給人賠罪?”
神塵和尚神色平靜:
“老衲不講道理,不代表不明事理。勸人諒解,總得付出代價。”
卞元烈也無話可說。
沙海也隨之安靜下來。
夜驚堂只要鄒泉明的命,對神塵和尚的胳膊并不感興趣,但看神塵和尚這不講道理的架勢,不動手肯定不行了,當下輕輕抬手擺了擺。
東方離人等人見狀,皆是往后退去;而駱凝則是雙眸血紅盯著鄒泉明,裴湘君用力才往后拉開了一些。
神塵和尚右手把黃銅禪杖杵在沙地之中,左手轉著念珠,眼神始終平和慈睦,身形卻如同橫斷沙海的山岳,似乎連夜風都難以跨越。
夜驚堂氣息也沉寂下來,右手鳴龍槍往側面滑下,直至點到地面,而后緩緩繞至身后。
嚓嚓嚓
鳴龍槍的槍鋒,在沙地上畫出一道半圓弧線,很快抵達了正后方,繼而:
轟——
九尺長槍當空化為半月,狂奔氣勁裹挾無盡黃沙,在死寂沙海中猝然帶起一條遮天蔽日的黃色長龍,連遠在十余里開外的華俊臣等人,都被驚的猝然回頭!
隨著一槍出手,夜驚堂身前沙地瞬間被撕裂,呼嘯橫風聲猶如龍咆,不過一閃之間,便撞上了不過十余丈開外的不動老僧。
而處于正前方的神塵和尚,面對摧山斷海般的一槍,身形紋絲未動,只在即將臨身時身上袈裟高鼓,發出‘嘭’的一聲悶響。
轟隆——
驚天動地的爆響聲中,沙海之間瞬間出現一道肉眼可見的沖擊浪潮,硬生生把前方沙土削去一層,連遠處的黑衙捕快,都強橫沖擊下倒地。
原本勢不可擋的黃龍,在震擊下從中撕裂,就如同迎頭撞上了一根定海神針,化為兩股洪流沖上后方沙丘,在沙丘左右沖出兩個巨大豁口。
而豁口之間,則是未被氣勁波及的扇形地帶,跪在神塵和尚背后幾步外的鄒泉明,竟是連衣袍都未被帶動!