我的家鄉叫下江村,屬于伏城周邊的一個偏遠小村莊。
聽父親講,下江村的上游,以前還有一個上江村,一聽這名字就知道取名也不講究。
現在上江村已經沒了,據說是以前江水漫過岸邊,把上江村給沖毀了,后來江水退去,只留下了滿地狼藉,按理說上江村那塊地的地勢還挺高的,不至于被水淹,但它還是被淹了。
這麼多年過去,上江村依舊一片斷壁殘垣,那里不再有人去,建筑也不再重修了。
畢竟誰也不知道哪天江邊又會漲一次水。
上江村的幸存者和后人,除了家里有點錢的往城里跑了,其他人基本都安頓在了下江村。
也就是我所在的村子。
但村子里的大家幾乎不談論他們,雖然都在一個村里住著,但他們和原本的下江村人也不怎麼往來。
我今年已經三十歲,可從我小時候直到長大,到去城里念書,念完書再回鄉,現在已經在鄉下工作有一段時間了,還是沒能認識任何一個祖輩來自上江村的人,或許是我自己不知道而已?
可現在想起來,我恨不得扇自己一耳光。
為什麼非要在下江村里找上江村的人呢?如果不是突然冒出這個念頭,說不定也不會遇到這種事。
我真是瘋了……
我自己都想不明白自己今天到底是怎麼想的。
我想著,下班之后去村子里轉轉,挨家挨戶地轉!
總會遇到上江村的人吧?
我的確是突發奇想,自己在下江村生活了這麼多年,竟然連一個上江村的人都沒遇見,難道他們都不出門的嗎?
人這東西,就是不能瞎起好奇心。
好奇心冒出來后,一切就變了……仿佛不該被我意識到的問題,突然被察覺到后,一切就變得不正常起來……
我在鎮里的醫院上班,下班后已經快晚上六點了,騎著自行車回村子里時,天將暗未暗,模模湖湖的,黃昏和燈光交織在一起,在路上屬于關燈看不清楚,開燈也看不太清楚的時刻。
回到村已經七點了,我小心地瞧了一眼村口王大爺家那條狼狗,那條狗領地意識強得很,偏偏王大爺又在村口,每天來來往往只要是進出村的人,都能聽見狗叫。
今天倒是意外,這條黑背大狼狗竟然只是趴在地上,頭也不抬,看都不看我一眼。
我往王大爺的家院子里瞧了一眼,王大爺家燈火通明,所有的門窗都開著,但里面一個人也看不見,只有幾條白布掛在窗上,被風一吹,飄起來怪滲人的。
我正看得起勁,王大爺家怎麼一個人也看不見?
以他那老摳門的尿性,家里沒人別說燈了,電閘都得拉下來。
這種開著燈家里卻沒人的情況,根本不可能在王大爺家出現。
不會是出事了吧?
我趕緊下了自行車,好言好語地對守在院子口的這條大狼狗說:“別咬我,我去看看你主人。”
也不知道它到底聽懂了沒有,反正最終是沒有抬頭管我,只顧自己趴著繼續睡。
我壯著膽子,一步踩進院子,恍忽間好像有人在看我?
我立刻抬頭朝那洞開的大門看去。
風吹得門框上拴著的白布來回飄動。
飄著飄著,一堆白布間出現了一張灰白色的臉。
“……”
“王大爺?”
我出聲喊到。
大門口站著的那個人站在陰影里,看不太真切,但剛才那張一閃而過的,從白布條空隙中露出來的臉就是王大爺啊。
我看到,他慢悠悠地抬起手來,對我揮了揮。
我打了個哆嗦,漆黑的夜空適時的響起“轟隆”一聲。
好大的風,也打雷了,今晚八成要下大雨。
“王大爺!你沒事我先走啦!”
我松了口氣,雖然感覺有些不舒服,裸露在外的皮膚像碰到了滑膩膩的冰塊一樣,感覺涼颼颼的。
應該是快下雨的緣故。
我轉身離開了院子,又對今天這位不太稱職的“門衛”打了個招呼:“我走了啊,記得下次見我也別叫。”
黑背大狼狗還是沒抬頭。
難道這狗子今天睡著了?
我有點疑惑,卻也沒放在心上。
跨上自行車,往自己江邊的家騎去。
一路上,風越來越大,吹得我眼睛都快睜不開了,道旁的樹唰唰地響,落葉和塵埃一起飛上天,這大風下連自行車都蹬得費勁。
還說今晚在村里四處熘達一下,找以前上江村的“移民”聊聊,看這天氣情況,怕是晚上連出門都難。
我頂著狂風,用盡全力地騎,卻還是騎不動了。
天上也時不時地響起一聲炸雷。
剛剛還是交織著黃昏的時刻,竟然黑得這麼快,連天氣也變得這麼快。
不得已,我下了車,只能推著自行車頂風前行。
說起來,今天村子里真是安靜,特別的安靜,除了風聲和枝葉的沙沙聲,以及偶爾響起的門窗被風吹著砸在墻上的聲音外,一點兒人聲狗吠都沒有。
我推著自行車,半瞇著眼睛,抬起一只手擋住狂風和塵埃,這風真是奇怪……剛好是從家里的方向吹來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