不知是不是因為月色的緣故,在這破觀里說話的兩個人面容都顯得極為慘白。
其中一位是個動人的女子,她穿著一身大紅的衣裳,身量極妙,凹凸有致。尤其領口微開處那一抹耀眼的白膩,晃得人移不開眼睛。
她的臉容也太蒼白了些,按理說會稍顯柔弱病態,可她卻偏偏給人一種驚人的艷麗之感。大約是因為,她那太過鮮艷的紅唇吧?
她就那樣毫不介意地坐在那張布滿灰塵的香案上,如此美麗卻如此坦然。
她用尾指輕輕抹著紅唇說道:“這觀里的乞兒們都死絕了,真真叫人苦惱,咱們拿什麼請神旨?”
聲音似乎先到檐角的蛛網轉了一圈,才送到它該到的地方,顯得有些空落。
“一個修者的命魂就足矣。”
說話的人站在門口的位置,與紅裳女不同,他似乎連半只腳都不愿沾進這骯臟的破觀,還用一張繡有梅花的手帕捂住口鼻。
“呀呀,說起來輕松呢。”紅裳女道,“咱們殺幾個凡人都得偷偷摸摸,殺一個修者?怕莊國道院找不上門來麼?”
“這城里有一個算一個,早晚都是要死的。”男人說著說著,皺起眉頭:“咱們一定要選在這種地方說話麼?”
紅裳女吃吃笑了:“名傳天下的左光烈,就隕落于此。莊國的人里里外外把這里翻了不下十遍,附近再沒有哪兒比這更干凈啦。”
說到左光烈,她竟微微閉上眼睛,露出一副迷醉的神情,就連那蒼白的臉上也迅速泛起了紅暈,“我似乎還能嗅到他雄壯的氣息呢”
“說回正事。”男人不動聲色地打斷她的遐思,“魏去疾可不是好惹的,現在又來了個董阿,咱們必須盡快找到道子。
那些秦楚蠻子在這里亂斗,攪得還真觀的獻祭沒法子進行了,要我說,與其陸續偷摸地抓一些凡人來,倒不如直接獻祭一個修者,還簡單干脆些。”
“找死的法子并不是只有一種,你何必拘泥于此呢?拔劍割喉不好麼?或者引雷噬身?”
許是被打斷了遐思的不愉,紅裳女睜開美目,也收斂了笑意,“在道子現世之前,你最好知道什麼叫低調!”
男人似也有些氣惱,掩著鼻子道:“妙玉!好像襲擊楓林道院不是你的意思似的!現在攪得滿城風雨,一個不好,咱們的大事就要功敗垂成!”
“你懂什麼?這世界太大了,意外太多了!誰能想到左光烈就這樣死掉了?還剛好破壞了咱們的獻祭計劃。忘川河底,白骨已沉寂太久!不能再有意外了!現在的楓林城,董阿至關重要,咱們必須明確他的實力和底線!一定的犧牲在所難免。再者說”
名為妙玉的紅裳女舔了舔嘴唇:“你可知道,這破觀里的乞丐并沒有死絕?我在楓林城道院里,嗅到了熟悉的味道”
這臟兮兮的環境令男人愈發不耐:“區區一個乞丐的死活,也值得我關心?”
妙玉這回只漫不經心地伸了一個懶腰,美好身段盡顯無疑,“蠢貨。”
男人瞇起了眼睛,也掩蓋住眼底一閃而逝的欲望,“不要以為你名義上是道子的女人,就這樣放肆。教門幾千年來圣女多了去了,等道子現世,他要不要你,認不認你,還得再看呢。”
“紅顏白骨,空兮幻兮。你看不透麼?”
“呵呵呵呵。”男人轉身往觀外走,“我看不看得透,又有什麼關系?也就這樣了。”
過了許久,這幽靜而殘破的舊觀里,充滿誘惑的喃聲才輕輕響起,如月色般漾了開去。
“他怎會不愛我?怎會不要我?我守了這麼多年,等了這麼多年”
===第十一章 曾記否,仙人問道===
在那流水潺潺的小河邊,男孩握緊了手里的小木劍,牢牢盯著那御劍而來的白發男人。
“你的根性很好,要不要跟我走?”白發男人這樣說。
他雖然年紀小,又如何看不到呼嘯青冥的風景呢?正要開口答應,卻先聽到旁邊響起一個固執的聲音,“帶我走!”
聲音的主人是他的玩伴,也是剛剛與他“斗劍”的手下敗將。
男孩是深知伙伴的固執的,比如今天這場“斗劍”,他已數不清是第多少場。但這伙伴只因之前輸了一次,就一定執拗得要贏回來才肯止。
男孩想著,那我們可以一起去修行。
許多細節他都已經記不清了,但他還記得白發男人的那雙眼睛。像溪水一般的透徹,又像天空一般的高遠。
白發男人用那雙眼睛看著他們,看著兩個自小形影不離的幼童,嘴角泛起意義難明的微笑。
“我只收一個徒弟。”白發男人這樣說。
他重復道:“你們兩個都不錯,但我只會帶走一個。”
怎麼辦呢?男孩當時想。
但他只來得及想了那一瞬,下一個瞬間,他就被推入了小河中。
嘭!
水花炸開的聲音。
他的朋友,跟他光著屁股就玩到一起的朋友,也還只是一個孩子的朋友,竟然毫不猶豫地推他下水!
隔著蕩漾的水波,他看到“朋友”面無表情的臉,以及那白發男人始終寧定的眼神。
再然后,便是一道霜白的劍光沖霄而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