當年家道中落,幾乎賣了所有的產業,卻獨獨留下這間藥材鋪,正是因為其長久。有這間鋪子在手,雖不說能大富大貴,但也絕不可能說艱于維生。
到底是何等樣的人才,才能在短短數年間把一個細水長流的藥材鋪經營得一日不如一日呢?
姜望不是傻子,早些父親還在世的時候也著意跟他講過一些生意上的事情,便是想讓他如果修行不成,還能回去過個踏實日子。
他知道這其中必有問題,但姜望只是道:“有什麼我能幫忙的地方嗎,姨娘?”
他想著,若是要些金銀,他大可以湊一些出來。無論怎麼說,畢竟姜安安是他唯一的妹妹。哪怕只是看在姜安安的份上,他也希望她們生活得更好一些。
“我知道小望慣來努力,以后肯定有個好前程。但姨娘”宋姨娘抹了抹眼淚,“姨娘一個婦道人家,又無一技之長,實在是撐不下去了”
她抬著淚眼看著姜望:“安安以后交給你帶可以麼?”
姜望眼睛里最后一絲溫情也散去了。
他無論如何也想不到,這婦人連自己的親生女兒也不想要了。
姜望緩緩點了點頭,才道:“看來姨娘許了好人家?”
宋姨娘微微垂眸。直到此時,在亡夫的長子面前,她才忽然有了一絲羞愧。從心底最深的地方,慢悠悠地鉆了出來。
“婚嫁喪娶,都是人之常情。”姜望始終沒有說什麼重話,“那麼安安知道她以后跟我過麼?”
“她倒還不知道。姨娘想著,先來問問你的意見。你也知道,她向來膽子小,怕生人。我就算帶著她,她也過不好”宋姨娘雖然在解釋,但聲音愈發低了。
“我知道了。”姜望打斷她,“那是我跟她說,還是你跟她說?”
“你跟她說吧”宋姨娘道,“我這便要走了,馬車還在城外等我。”
姜望沉默一陣,“也好。那我就不送了。”
“我每個月,會寄銀兩給你。”
“不用。安安我還養得起。姨娘你顧好自己才是。”
“欸。你跟安安好好的。”宋姨娘說罷便起身。
往外走了兩步,忽然又停下來,回頭噙著淚對姜望道:“安安不愛吃冬瓜,喜歡吃茄子,最喜歡甜食但不能給她多吃。”
“她睡覺經常蹬被子她她年紀小不懂事,你做哥哥的多擔待。”
“姨娘。”姜望本不欲再說什麼,但見得宋姨娘這般作態,便忍不住道:“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當初我父親本可以再撐兩年,但他不肯治了,要把家產留給你。讓你好好照顧我這年紀還小的妹妹”
宋姨娘無言以對,掩面而去。
姜望怔怔坐著,過了許久,才給自己倒了一杯茶。
這些年來他在外求道,再苦再難,從來沒有向家里伸手要過一兩銀子。就是因為想到父親臥病在床,宋姨娘和安安生活不易。就是因為想到父親寧可早點死,也不愿拖累她們。他又怎麼能拿家里的錢?
盡管他才是那筆不菲家產最無可爭議的繼承人。
耳邊仿佛又響起當年的那段對話:
“小望,你已經長大了,你能夠照顧好自己,對嗎?”
“是的,父親。”
那稚嫩的身影仿佛與此刻重合,穿過這些年的時光交匯在一起。
“并且我還能照顧好安安。”姜望輕聲說。
凌河與杜野虎帶著姜安安稍微轉了轉便回來。
“咦,伯母呢?”杜野虎不過腦子地問道。
凌河下意識地要拉緊安安,但那只小手已經執拗地抽了出去。
姜望看過去,那個五歲不到的小女孩就那麼沉默地站定,輕輕咬著嘴唇,那雙烏溜溜的大眼睛一眨也不眨。
她站在凌河與杜野虎兩人之間,但好像孤立于茫茫世界的某個角落。
她沒有哭,也沒有鬧。
姜望大步走過去,半蹲下來,將這小小身影擁入懷中。也將她從那份世界角落的孤獨里拉回來。拉回鮮活的人世間。
“安安,以后你就跟著哥哥生活了。哥哥會經常陪你玩,就像咱們以前那樣。不知道你還記不記得,你那時候多小啊”
“對對對,虎哥以后也會經常陪你玩的!”杜野虎也連忙補救道。
小安安看了他一眼,面無表情地轉回視線,而后輕輕把小腦袋埋在了姜望肩膀上。
“好了。”姜望抱著安安站起來,“安安以后跟我過,住在宿舍不太方便,我得先找個住處。回頭咱們再一塊吃飯。”
“是該先定好住處。”凌河從懷里掏出兩塊碎銀,不由分說地塞進姜望手里:“這點銀子你拿著。”
進入內門之后,凌河的生活就沒那麼拮據了,道院每個月都會發例錢。但這兩塊碎銀,也已是他的全部家當。
“啊對對。”杜野虎受到啟發,立刻也開始全身上下掏摸,但最后也只湊出了四個刀幣,訕訕地放進姜望手中,“這個月例錢已經被我喝光了。”
旋即又信誓旦旦地表態:“下個月,下個月我不喝酒,攢錢給安安買新衣裳!”
姜望并不客套,隨手將這些錢揣進兜里,便抱著姜安安出了門。
他們都已經走遠,杜野虎仍倚門而望,“小安安也太可愛了!哎老凌,你說我怎麼就沒有個妹妹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