于是,在認定姜望便是道子現世之后,她安排了三件事。
三件事,是三個選擇。
她要動搖乃至摧毀姜望既有的道德觀念,而后幫助他尋回自我。
第一件事讓他思考國家、朝廷,第二件事讓他思考人族和水族的關系,思考人族本身。
最后第三件事只能暫緩。
大長老在云國不知出了什麼事,暫時失聯。二長老和白骨使者都態度未明。如今或許不是一個很好的時機。
畢竟現在太危險了。她想。
她心神不定地走回房間。
以至于她竟忘了,她從來不是會顧忌危險的人。
很小的時候父親跟姜望說,水族,就是生活在水里的人。
他們和人族一樣,有自己的思想和情感,有自己的親人朋友,愛恨糾葛。
事實上這也是人們的共識。
這種共識不是平白得來的,而是千萬年來,人族與水族的相處磨合,兩族之中無數才智之士的努力。
而現在,有人在偷偷摸摸地擄掠水族,抽取他們的道脈煉制開脈丹。就好像為了獲取完美的開脈丹,人類可以不惜抽取修行者的道脈似的。
這讓姜望感覺到這個世界的錯亂、荒謬。
“你以為這種事情沒有嗎?”趙汝成喝得俊臉通紅,說話也愈發隨意。
已是深夜,姜安安早已睡去。姜望結束修行之后仍然睡不著,便半夜出來找凌河與趙汝成。
三兄弟聚在趙汝成家里喝酒,喝得醉眼朦朧。
談及心中糾結的事情,年紀最小的趙汝成反倒最不屑一顧。
“吃人的人有很多,熊問只是其中一個!”他噴著酒氣在笑:“你以為啊?只不過很多人不那麼直接的吃,他們換個方式吃,你們就覺得吃人的很少。
三哥,你太天真了!”
“你三哥不是天真。”凌河也喝了很多,但他這個人即便是醉了,也不會讓自己放浪形骸,他半靠在椅子上,緩了一口氣,說道:“他啊,有他相信的東西。”
“那你呢,我的大哥,你相信什麼?”趙汝成拍拍他的膝蓋,咧著嘴道:“這麼年輕,整天就像個慈眉善目的老頭子一樣。你為什麼啊?”
“我相信人性本善。我相信沒有人真的想要吃人,很多時候是逼不得已,如果有選擇的機會,他們不會那樣做的。我相信每個人都想干干凈凈地站在陽光底下。”
“三哥是有點天真你是傻啊!”趙汝成有點坐不穩了,索性搭在他的扶手上,用力一甩手,“不要給那種人機會!”
姜望趴在桌上,又灌了一杯酒,酒氣上臉,瞇縫著眼睛道:“老大是那種對別人沒有壞心的人,很多事情他永遠不可能去做,然后就覺得,好像別人也不會那樣做。”
“人心都是肉長的嘛。”也許確實是喝多了,凌河今晚顯得有些倔強。或者說他其實本來就是內心執拗的人,只不過清醒的時候不愿爭辯。
“有的肉生了瘡,是爛的!”
“在生瘡之前是好的啊。”
“不不不,有的人,心不是肉長的,就是爛瘡長的!”
“胡說,小五。爛瘡長不成一顆人心。”
凌河是真的喝醉了。他們這些人在一起,已經很久沒有提過小五這個稱呼。
趙汝成嘿嘿嘿的笑了起來:“不是所有的人都是人的,我的傻哥哥。”
“那也不是所有的人都不是人啊。”觀戰的姜望準確抓住了漏洞,非常自信地道:“人之所以是人,就是因為大部分人都是人。
不然為什麼咱們不叫鬼呢?”
他醉醺醺地高舉右手:“所以,我宣布!老大說得對!”
凌河咧開嘴笑了,笑得十分天真滿足,
“去他的呢!”趙汝成一個翻身,仰躺在靠椅上:“這個破地方,誰生誰死我都不在乎。除了你們,還有老虎”
他突然哭了起來:“嗚嗚嗚。還有方鵬舉。狗日的方鵬舉!”
平日里,對方鵬舉表現得最不屑的就是他。也只有這種放開一切,飲得爛醉的時候,才會說出這樣的話了。
姜望搖搖晃晃地又給自己倒了一杯酒,晃了晃:“敬狗日的方鵬舉。”
然后一飲而盡。
趙汝成哭了幾下,又不哭了,轉而氣呼呼道:“老虎去九江那麼久了,也不給我們來個信,他也是狗日的!”
“對,又一個狗日的!”
凌河半醉半醒著,冷不丁出聲糾正他們:“是虎日的。”
鄧叔不知何時倚在門外,雙手攏在袖子里,聽著房間里的聲音,長長嘆了口氣,聲音唏噓:“都還是孩子啊”
夜風卷過他的袖子,一滴血珠無聲墜落。
但在落地之前就被某種力量趕上,散至無形。
===第一百零七章 心無靈犀,身無羽翼===
姜望幾人喝了頓大酒,刻意控制道元,讓自己喝得大醉。一頓亂七八糟的聊天之后,也沒有解決什麼實際問題。
甚至第二天都不太記得自己說了什麼,只隱隱約約好像一起痛罵杜野虎來著。但每個人的心里都好受了許多。
巧的是,前晚剛罵完杜野虎,第二天給他送信的人便趕到了楓林城。
有那麼點心有靈犀的意思。
送信的是一個呆頭呆腦的小卒,先去道院找到的凌河。
本來凌河見人未見信,心里一涼,險些當場哭出來,后來才知道這小兵帶的是口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