府內的下人們也沒誰在乎家主威嚴,各自奔逃。
一條地縫將張家宅門分割成兩半,母親在地縫的另一邊哭喊:“臨川你快跑啊,不用管我們了!你快跑!”
張臨川只是淡淡地掃過他們一眼,便繼續往前走,走過門前。
無論是求救還是關切,好像都與他無關。
楓林城緝刑司門外,狴犴雕像后,只露出半個腦袋。
正是黃阿湛。
在蔓延整個城域的地裂發生之前。
他一直潛伏至此,或者說,他觀察環境已經好幾天了。
今天是方鶴翎定期來緝刑司接受訊問的日子,蕭鐵面也會例行陪著。
此時差不多便要結束出來了。
這個時間黃阿湛統計過許多次,斷然不會有錯。
而他要做的事情也很簡單:就是在最恰當的角度,展開最果斷的襲擊。最后蒙上蕭鐵面的頭,將其暴打一頓,以報前仇舊恨。也只有他自己覺得這事很簡單。
其實與蕭鐵面這麼多次“斗法”,倒也不能說是真有什麼血海深仇。
這更像是師生間的一場游戲。他如果能夠僥幸成功,蕭鐵面還未必會把他怎麼樣。但失敗的代價,就是裸衣風干。
黃阿湛自認是面對惡勢力英勇不屈的好漢,而蕭鐵面是當之無愧的惡勢力。
反正無論怎麼樣,他一定要報復回來。
他嘗試過很多次,失敗過很多次,但是他黃阿湛,百折不撓。
按照兵法分析,蕭鐵面想破腦袋也不可能想象得到,會有人在緝刑司門口襲擊他。這叫出其不意攻其不備。
而他準備了這麼久,做出種種預案。這叫做以逸待勞,以有心算無心。
在兵法上他就勝利了!
總之萬事俱備。
然后
地災來了。
超乎了他所有的想象,沒有任何一個應對此種情況的預案。
他一時間不知道是該堅守伏擊位置,還是趕緊逃跑。
地縫裂開,整個緝刑司的建筑在他身后轟然倒塌。
然后他看到緝刑司修士一窩蜂般沖出來,又迅速地向四面散開。
“擅長土行道術的,盡最大努力彌合地縫!速度最快的一隊跟我去北城,那里人最多!”
執司單茶躍至高處,大聲指揮救災。
說罷,帶頭往城北疾行。
這時剛好有一個緝刑司修士迎面沖來,氣喘吁吁地匯報道:“頭兒,趙家那邊”
“趙你媽還趙家!”單茶一巴掌掀翻他:“先去救人!”
在緝刑司修士散開去救災的同時,蕭鐵面也拎著方鶴翎疾射而出。
一眼便看到了黃阿湛愣頭愣腦的樣子。
立刻呵斥道:“愣著干什麼?去幫忙救人!”
此時他還不知道這場災難的程度和范圍,但只秉持著修行者應當為普通人抵御災禍的想法。這是他作為教習一直灌輸給學生的理念,也是他所堅持的東西。
他一邊說著,一邊放開了方鶴翎,指揮道:“我現在回道院組織學員救災。黃阿湛去城北,方鶴翎去城南,配合緝刑司、城衛軍救人。快!”
“啊?噢!”黃阿湛愣了愣,在這種形勢下,當然也再不提敲悶棍報復的事情,轉身便要去幫忙救人。
方鶴翎卻道:“不必了。”
蕭鐵面皺眉回頭,卻只感到心口一痛。
一柄熊熊燃燒的火焰之刀,直直貫入他的心口。這是方鶴翎踏入周天境之后刻印的瞬發道術,當初也正是在這門道術的釋放上慢了一步,而在大庭廣眾之下被姜望一劍擊敗。
方鶴翎松開火焰刀,笑著,如釋重負:“我等的這一天,終于到了。”
“你竟然真的有問題!”蕭鐵面大怒探掌,方鶴翎卻早已飄然退遠。
他一巴掌撲了空,凝聚到一半的道術也散去,整個人轟然倒地。
方鶴翎身上的懷疑一直沒有洗清,卻一直安穩如山。
董阿不動他,避免打草驚蛇。緝刑司沒法動他,證據不足,道院維護。而白骨道用他故意混淆視線。
蕭鐵面完全不知這當中的勾當,完全只是秉著教習對學生的責任去維護他,乃至在地災來臨的關頭救他出來。
這對他來說是理所當然的事情。
而因為信息的不對等,從始至終,他都沒有防備過方鶴翎。
卻沒想到會因此送命。
時年,四十一。
黃阿湛看著這一幕,眼皮不停地跳。
他是很討厭蕭鐵面的。
整個城道院里最嚴厲的教習,沒有哪個學員不討厭他。
只是都不敢公然對抗罷了。
對,他是想要暴打蕭鐵面一頓的。打得他鼻青臉腫,打得他起不來床,打得越慘越好。
但是殺了他?
黃阿湛從來沒有想過。
蕭鐵面是很討厭,但他也是最認真的教習,最負責的教習。
無論是誰,無論什麼時間,無論有什麼疑惑去找他,他都會絕不敷衍地解答。
雖然也許會罵你笨,也許會用戒尺打你,也許會敲你的頭,甚至會把你吊起來示眾。
但蕭鐵面他,從來沒有壞心啊。
他是真的為學生們好。
再怎麼不喜歡他的教學方式,也不能否定他的良苦用心。
而他就這麼突然地死了,在他準備回道院召集學生救災時,被他親手救出來的另一個學生殺死。