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一個人,埋葬所有人。
他記得這里應該是王氏族地。
呵,楓林城里的哪一處他不知道呢?
他在這里生活了多少年?
記憶真是一種折磨人的東西啊。
凌河在廢墟里跋涉,
幽冥氣息的侵蝕或許早就應該奪取他的性命,但不知為何,總是吊著一口氣在。
那口氣不是呼吸的氣,而是漂浮于通天宮中,一縷玄黃兩色分明的氣。
凌河并不清楚那是他用太上救苦經超度亡者所帶來的功德之氣。
上玄而下黃,天地之色也。
他只知道他還活著。
既然還活著,就總得要做點什麼,做完什麼。
他是執著有毅力的人。
正是憑著這份堅持這份毅力,他的修行才始終沒有掉隊太遠。
凌河數不清自己埋葬了多少具尸體,堆積了多少墳墓。
他只是向前走,看到尸體,讓其入土為安,為其誦經超度。
如此,反復。
他走到王氏最偏僻的角落,這里大概是最受冷落的族人住所。
但凌河是不會在意這些的。他從來不在意貧富貴賤美丑,他是趙汝成嘴里的“爛好人”。
奇怪的是,這里好像死的人最多。
他們不是死于地災,而是死于某種強大的力量,幾乎是瞬息之間,就被毫無抵抗的殺死。
凌河抿了抿干澀的嘴唇。
開始刨坑。
一路埋葬,一路建起墳塋。
面前有一處小院,出乎意料的是,在那樣規模的地災中,絕大部分的房屋都崩塌了。
唯獨這座小院,居然還完好無損。
但畢竟冷清。
凌河推門走進去,首先看到的是橘貓已經腐臭發爛的尸體。
這種尸臭味并不算什麼,這些天里他早已經習慣。
令他不適的是,橘貓的死狀應該是被誰肢解了。
這種殘忍令他皺眉。
他想了想,順手挖了一個小坑,將其埋葬,也為它誦了經。
凌河繼續往前走,走進臥室,發現了王長祥仰躺的尸體。因為修行有成的緣故,尸體還未腐爛。
他在王長祥臉上看到的表情,是他這一路過來,沒有在任何人臉上看到的。
那表情,竟不太痛苦,反倒有一些安心?
凌河沒有多想,上前把王長祥的尸體抱出房間,然后在院子里挖了一個坑,將他埋在橘貓旁邊。
當忙完這一切,他回頭四望,在院子里的那張躺椅下,發現了一本掉在地面的經書。
似乎是被誰翻到一半,但倉促掉落。
書的主人大概沒來得及撿起它。
凌河看了看王長祥的墳墓,想著這院子的主人應該不是王長祥,但一定與他關系密切。
凌河走上前,將這部經書撿起,看了看封面。
書封應該是經書主人自己做的,非常細致妥帖。書封上用端正冷靜的字體寫著度人經。
凌河忍不住在躺椅上坐下,開始翻閱這部經書。
他太累了,但肉體上的疲憊并不算難熬。
真正難以承受的,是心里的痛苦。
他親手葬下的每一具尸體,都仿佛在告訴他,那些經歷,并非夢魘。
而是切實發生過,并且再也無法挽回的事情。
或許道經之中有辦法,能解決心靈的無依。
度人經本身雖然并無神通功法,但作為經書道典,是蓬萊島一脈的核心經典。
它全名,應該是太上洞玄靈寶無量度人上品妙經。
此經號稱群經之首、萬法之宗、一切一法界之源頭。
誦念此經,據說可以上消天災,保鎭帝王,下禳毒害,以度兆民,男女皆受護度,咸得長生。
此乃傳道之經,并非修行根本經,所以倒并不絕密。
其原本當然神通無量,但副本并無神異。
真正的價值,在于經書所闡述的天地奧秘。有慧根的人,或能從中索取一二。
自古以來,也不乏皓首窮經、不修神通功法的道士、大儒、禪師。
而這等學問深厚者,窮極經典之秘,不乏一朝得悟,以大智慧得大神通,一步登臨超凡絕巔,被傳為美談。
據傳,能讀透度人經者,號稱“仙道貴生,無量度人,上開八門,飛天。罪福禁戒,宿命因緣。普受開度,死魂生身。身得受生,上聞諸天。”
當然亦只是傳聞,并未有誰真的見識過。
倒是蓬萊島一脈的根本修行道典,高圣太上玉宸經,倒的的確確是神通無量。
與玉京山一脈的紫虛高妙太上經、大羅山的混元降生經、開皇末劫經,并列于天下至強的修行法中。
凌河所得的這本經書,特殊之處,在于經書原主的注釋。
在他看來,其人應是一個皓首窮經的老道士,不知為何閑居王氏族地。其人對于道典有非常深刻的認知,行落筆,平淡悠遠,深得道門韻味。
有些觀念凌河并不認可,但也不得不承認對方有一定的道理。
只是越往后翻,越能感受到一種隱隱的壓抑。
“或許,讀經讀到了一定的程度,已經預感了今日的悲劇?”
凌河腦海中的念頭淡淡轉過,
他拾起一片枯葉作為書簽,將這本道經帶上,離開了小院。
要繼續超度亡者的事情了。
他決定每天讀兩頁經書,闡述自己的理解,并與其上的注釋印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