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到他的回答之后,苦覺竟然沉默了良久。
最后只嘆一聲:“癡兒!”
轉身一步,便已消失在原地。
姜望只是一眨眼,此地便已空空。
這和尚來得莫名其妙,走得也莫名其妙,實在叫人摸不著頭腦。
姜望沉思良久,揣測這黃臉老僧的目的。
想來想去,也只想得到一個理由如果懸空寺想在大戰方歇后的陽域分一杯羹,日照郡鎮撫使便是一個不錯的口子。
只不過,他的鎮撫使位置還在爭取。那邊高少陵背靠靜海高氏且不說,黃以行一個失國之人,想來不會拒絕懸空寺這樣粗的大腿。為什麼偏偏找他?
苦覺老僧去得全無聲息,姜望一直走出飯廳,獨孤小才注意到動靜迎過來,探頭往里看了看:“老爺,那和尚呢?”
“走了。”姜望隨口吩咐道:“此事莫聲張。”
懸空寺的和尚這時候出現在青羊鎮,意圖不明,他不想給人有什麼不好的解讀。
獨孤小更無不應。
離開這里,姜望便自去找向前。
作為如今手底下的最強戰力,刺殺宋光事后,他還未有與向前好好聊過。
他成了青羊鎮男,是齊庭的陟罰臧否,他自己也要做到賞罰分明才好。
外頭天色正好,向前仍在髙臥。
雖則有那一手劍陣,內府境級別的戰力也足夠他活得自在了。
但堂堂飛劍時代的飛劍三絕巔,除開對抗鼠疫那段時間,整日里不是醉酒就是酣睡,實在也太不思進取了些
姜望輕叩兩下,便算敲過門了,而后直接推門而入。
以向前的實力,即使在熟睡中,也不會忽略這等動靜。
只在床上翻了個身,背向外面,不滿道:“大白天的擾人清夢!”
姜望不理會他的抱怨,自尋了個位置坐下,隨口說道:“今天鎮里來了個懸空寺的老和尚,要死要活的,非要收我做徒弟。他好像知道你,說你是什麼喪門星。”
向前的抱怨停住了。
“懸空寺?”他沒有回身,但聲音幽幽的傳了過來。
===第七章 敬他如敬神===
“懸空寺。”
姜望給了肯定的回答。
“那老和尚法號叫什麼?”
“苦覺。”
“很強?”
“深不可測。”
“那應是真的了。”向前一個翻身坐起:“懸空寺當今方丈是苦命大師,這和尚與方丈同輩!”
“懸空寺的字輩是度行定止觀意心,悲苦凈空皆法緣,如今的懸空寺,正是苦字輩當家做主。”1
他喃喃道:“這等有悠久歷史的強大宗門,自是有見識的。”
見向前很了解懸空寺的樣子,且反應如此奇怪,姜望忍不住問道:“那些讓你感覺無望的事物,包括懸空寺?”
“倒非如此。”向前就坐在床頭,微微垂首:“我只是去過那里”
“你也去做過和尚?”
姜望問完方覺有些不妥,為什麼要說“也”我自己完全不想當和尚啊。
向前倒沒有注意到這一點,他的聲音,此時帶有很強烈的失落,但又有根本無法掩飾的自豪:“我師父曾劍試天下,每每帶我隨行觀摩。懸空寺只是其中一個地方。”
苦覺的出現,似乎勾起了向前的回憶,讓他往日郁積在麻木之下的情緒都涌了上來。
劍試天下!懸空寺只是其一!
這話表露的信息太驚人。
姜望喉嚨都有些干澀:“你師父劍試懸空寺,勝負如何?”
“懸空寺諸院,論及戰力,當以降龍院首座苦病禪師為第一。
我師父破之!”
向前那雙死氣沉沉的死魚眼,此時也籠著某種崇敬的光,可見他師父在他心中的位置。
試劍是以切磋為主,又不是挑山門,自不會與懸空寺的方丈苦命大師交手。而方丈之下,以降龍院首座苦病禪師戰力為第一,向前的師父能擊敗他,足證飛劍時代的飛劍三絕巔之名。
“那勞什子苦覺,我雖不識。但我師父若活著,他必不敢說我是喪門”
說到這里,向前便突然止住。再說不下去。
實在是心中情緒復雜,哽咽難言。
此種情緒,姜望無從寬慰,只能嘆道:“你師父風姿卓世。我雖未見,心向往之!”
“是。”向前道:“我敬他如敬神!”
“然而,然而”
他陷入回憶:“我師父試劍天下,是為磨礪劍鋒,以最強的狀態。去戰一生道敵。”
“我隨著師父轉戰天下,神臨才配出手,真人才堪一戰未見他有一敗!”
此等強者!
姜望聽得心潮澎湃。
真人即是洞真境強者,而轉戰天下未有一敗,也就是說,向前的師父,當時至少也是洞真境幾乎無敵的存在。
向前繼續講述:“后來,師父說時間已到,他只差一戰,就能踏上超凡絕巔。而這一戰,他要留給他的一生道敵。”
“那一戰,師父仍然帶著我。”
“那是我永生難忘之戰。”
“我師父迎戰那人”
“那人”
向前的眼神忽然頹了下來:“那人只一拳,我師父性命交修的飛劍便被擊碎了。”
“那是何人?”姜望問。
“他,他”向前忽的雙拳緊握,手指插進血肉,鮮血就那麼流溢出來。
而他竟已淚流滿面:“我連叫出他名字的勇氣都沒有!”
姜望默然。
心中敬如神明的存在,卻被人只一拳就擊敗了。這是直接擊潰了信仰!此等毀滅性的打擊,的確非常人所能忍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