乃至于狠下心來,用原本打算留給自己的稷下學宮修行機會,困住重玄遵一年。
這還不必說耗了多大人情,換得去東華閣外等候的機會。又用了多少資源,才將話遞到李正書耳中
這一番,付出不可謂不大,逆轉不可謂不艱難。
此等重要時刻,他當然不會錯過。
從東華閣出來,他便直接拉著姜望去了稷門。
稷門是臨淄西邊南首門,西城門中,自南而北第一門。
與東面北首門,東城門中,自北而南第一門。也即社門相對。
社為土神,稷為谷神。
大地承載萬物,谷物供養萬民。
“社”和“稷”,都是禮儀所定,天子須得親祭的。故社稷本身即有天下之意。
社稷之門,自有其重要意義。
東面對海,以地迎海暫且不表。
而西面這稷門之外,就坐落著鼎鼎大名的稷下學宮!
齊庭是將這稷下學宮,當做供養萬民的糧食來經營的,視其為社稷之本,可見重視。
耳聞已久,自赴齊來,重玄遵這個名字就一直以各種各樣的形式出現在耳中。
而在稷門外,姜望才第一次見到他。
此刻,尚在卯時。
決定整個國家命運的朝會,仍在波瀾不驚的召開。
天剛微亮,臨淄從秋日的夜晚中醒來。
街上已經有零星的攤販出現。
無論超凡與世俗,每個人都忙于自己的奮斗。
姜望與重玄勝便站在城墻內,身后城門已開。
城門守卒全兵全甲,目不斜視。
而在長街那頭,走來一個白衣男子。
他的白衣穿得不甚妥帖,像是剛剛睡醒,便隨意找了件衣服,往身上一披,因而很有些凌亂。
在極重儀表的世家子之中,這簡直是難以想象的事情。
然而他從長街走來,像一路梨花開。
整條街只見他的風采。
一對劍眉斜插入鬢,有一種跳脫的鋒銳。
眼睛漆黑透亮,像棋盤上定下大龍生死的最后兩枚黑子。
偏偏嘴角總噙著笑,像是誰家的浪蕩公子,又將這種鋒芒與凌厲掩去了。令他變得容易親近起來。
最能體現這種氣質的,應該是他的鼻子。
是那種青山明媚的高,卻并不讓人感到險峻。
衣領處搭得隨意,因能隱見玉碗般的鎖骨,與其下鼓起的肌肉。
無須重玄勝介紹,姜望自然而然便知這是誰人。
此時才能從他身上移開目光來,注意到在他身前引路的、東華閣的太監。
這太監既是宣齊君口諭,也有監督重玄遵即刻入稷下學宮的責任。算得上是內廷里有些地位的,偏在重玄遵前面,瞧起來就如小廝一般。
體型肥胖、笑容滿面、看起來有些人畜無害的重玄勝,就在城門這邊等著。
待他們走近,才笑瞇瞇地道:“弟來為兄長送行。”
重玄遵停下腳步,深深地看了重玄勝一會兒,嘴角翹起:“我的胖弟弟。你真讓我刮目相看。”
重玄勝張開雙手,展現自己的身型:“弟弟吃得這般胖,就是為了讓兄長不必刮目,也能看得到!”
他是真發了狠。舍棄所有功勛,就只為送重玄遵進稷下學宮修行一年。
他早前本想利用稷下學宮的修行機會,拉近與重玄遵的修為差距。而現在不得不將這機會拱手送出,反而加大兩者之間的修為差距。
只為了在重玄遵連番攻勢下緩過氣來,并一舉反攻!
在事不可為的情況下,索性放棄了個人修為的追趕,選擇勢力上的趕超。
可以說,這一局,把滅陽之戰所有的收益都賭了進去。
而對重玄遵來說,人在家中坐,圣旨天上來。突然就被告知獲得恩賞,得到了進稷下學宮修行的機會,時間是一整年!
這意味著他對重玄勝發起的一系列攻勢,就這麼戛然而止了。還沒來得及最后落子屠掉大龍,整個棋盤就被人端走了,而后對手慢慢的下,自己只能干看著,甚至看不到!
在稷下學宮修行一年,這的的確確是天大的好處。
但比起整個重玄家來,孰輕孰重?
重玄遵并未有惱羞成怒,仍只笑了笑:“以后還是要少吃些,太胖了對身體不好。”
即使與其敵對,姜望也不得不承認,此人風度卓然,是一等一的人物。
重玄勝拱手道:“謝兄長關心。”
重玄遵亦回禮:“我還未謝過賢弟為我請賞。”
姜望看著這異常溫暖的一幕,心中只有四個字兄友弟恭!
噠!噠!噠!
噠!噠!噠!
彷如永遠恒定,永遠清晰的腳步聲,從靠著城墻的那條路響起。
而后一個極高的身影,便大步走來。
他從熹微的晨光中走來,仿佛剖開了天色,漸而清晰、具體。
黑色武服顯得簡單、干脆。
長臉,高鼻,銳眸。
正是在天府秘境外曾見過的,大齊軍神姜夢熊關門弟子,號稱當世最強通天境,打破了過往通天境極限的男人王夷吾!
這本是可以預見的事情,因而無論重玄勝還是姜望,都沒有什麼波動。
唯獨重玄遵,笑了。
這是一個真正釋放的笑容,倒不是說他之前與重玄勝談笑就有多麼虛偽,而是唯獨此刻,這種笑容才是完完全全發自真心,敞開心懷。