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思都不在此了。
最中心的主桌上,人最少。坐著的是慶嬉、李正書,重玄明光當仁不讓地在主位,另外還有兩個作陪的世家長者,徒有個身份,沒甚麼好提,而重玄勝敬陪末座。在慶嬉主動示好之后,雖然重玄明光面上不太好看,但氣氛還是熱烈起來。
李龍川、許象乾、晏撫、高哲等世家嫡脈公子,則在次桌,姜望作陪。
在座的各個心眼明亮,一聽到許放這個名字,就料知是與聚寶商會有關。當年許家的那樁公案,雖然少有人提,但并非就消失在人們記憶里。
姜望知道消息并不比他們快。
許放是一定要死的,這一點許放自己早有準備,重玄勝也不曾避諱過。這件事說大很大,絕不能沾到重玄勝身上,至少在明面上絕不能。
因而重玄勝才親自去余里坊找人,只請了姜望同行。
十四還在養傷,身邊再沒有能夠完全信任的人。
對于許放來說,如果重玄勝也受了影響,就沒有人能幫他完成后續的復仇了。
他的死,只是奏響了報復聚寶商會的號角,而后續的沖殺,還需要力量雄厚的人來完成。
所以切割重玄勝與此事的關系,非獨是重玄勝的事情,也是許放自己要竭力做到的。
那間客棧的最后一別,姜望對許放的死也是有準備的。只唯獨沒有想到,他以這樣激烈的方式,剖心坦肝!
他仿佛能夠看到,許放在這樣說,這樣問。
“我是出于公心”
“他們還在怪我嗎?”
掏出心肝來給世人看,他許放是何其磊落坦蕩!
但諷刺的是,從此世人固然或許都能認可他許放狂則狂矣,卻是磊落一生。
可這一次卻的的確確是他并不坦蕩的剖白。
他不是認罪,是陷害。他不是出自公義,而是出自仇恨。他心中并不自認有錯,然而他欺騙自己,也欺騙世人。
或許做一個坦心鬼,把心肝坦露,來告訴他十八年不敢死、不敢去面對的家人,他許放的情感。
只是黃泉路上,真的會有人在等。真的會有人跟他說一聲“罷了”,或者“永不原諒”嗎?
鼻頭方闊的高哲這時端起酒杯:“臨淄七景,果然聞名不如相見。姜兄更是英雄少年,令高某為之心折啊,這杯酒我飲了,姜兄自便!”
瞧著高哲滿杯入喉,姜望也舉杯一飲而盡。
“高兄說的哪里話。”
“改日得空,得去我靜海郡瞧瞧海景才是。也不比臨淄景色稍輸!”
“那是自然!”
這時,晏平之孫晏撫亦出聲道:“往日埋首典籍,倒的確疏忽風物,之后有暇,還是要多出來轉轉,”
他的聲音恬淡溫和,沒什麼攻擊性。
同樣是示好,比起高哲就要不著痕跡一些。
姜望足可以代表重玄勝,從他在這桌待客便可以看出來。
他們對姜望示好,其實便是回應于重玄勝的落子。
表示以后可以進一步合作,而不僅僅是酒肉朋友。
重玄遵被送進稷下學宮一年,只是扳回一局,而重玄勝迅速發起反擊并且如此凌厲。他們心中的天平,已經倒向重玄勝這一邊。
至于許象乾和李龍川,這會倒是并不怎麼說話。他們與姜望的交情自然是近一層的,倒不需要這時候再表什麼決心。
“自然!”姜望回應道:“我于臨淄陌生得緊,還需要各位多照應才是,如此巨城,免得迷路!”
“當要照應!”許象乾大包大攬:“待會夜上華燈,就去溫玉水榭照應你!當然,你得帶錢!”
也不知他是不是對“照應”這詞有什麼誤解。
“許兄這話就生分了。”高哲笑道:“有晏兄在,哪輪得到咱們誰出錢?”
晏家老宅所在的郡,只名一個字“貝”!
“財”這個字,就是從“貝”而來,貝郡自然是天下聞名的豪富。
而作為貝郡首屈一指的家族,晏家的富貴,當然也不必再說。
高哲的話里,有些似有似無的深意,但晏撫全不計較,只是溫聲笑笑:“同去便是。”
晏撫的氣質讓姜望很容易聯想到楓林城的王長祥。但他們的溫和又有本質不同。王長祥是不爭不搶的溫和,晏撫的溫和,則帶著骨子里的清傲自矜。
換句話說,晏撫的溫和是不屑,王長祥的溫和是不爭。
許象乾就喜歡愿意掏錢的,本來他對靜海郡高家沒什麼好感,只看在姜望的面子上,才沒有給高哲臉色看,與高哲同來的晏撫,他讀書人老許也是瞧不上的。
但這會一看晏撫那花錢不眨眼的架勢,頓時就覺得他順眼多了,一個勁的道:“同去同去!”
時間不等人,好景難留住。
楓霞并晚將將結束,眾人正欲散場的散場,轉場的轉場。
忽有下人來報,說是聚寶商會會主蘇奢府外求見。
無論散場的還是轉場的,全都按住了腳步,坐穩了椅子。
這等好戲,如何能錯過?
主桌上,重玄勝如若未聞,自顧喝酒吃肉,其他人倒也不說什麼,各懷心思,冷眼旁觀。
倒是重玄明光有些坐不住,好歹他也知道這里是誰的私宅,便問重玄勝道:“豈有讓客人等在門外的道理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