何賦的聲音有些悶悶。
這話里有些怨氣。
以何家今時今日的地位,何真要有個出息,絕非什麼為難的事情。根本不需要他有什麼才能。甚至也根本不需要皇后做什麼。
只要她不攔著,默許即可。
但皇后攔著了。
態度很堅決。
以至于何賦堂堂國舅爺,現在竟無一職傍身。早年還有些壯志,想著搏個大前程,被皇后勸止后,心思就淡了。總歸榮華不缺,衣食無憂,熬也就熬過去了。
但他的兒子何真,今年三十有六,也一事無成。
他能夠習慣這些,忍受這些。但忍受了這麼久,他的兒子竟還要如此。
這事讓他怨氣很大,以前隔三岔五,經常進宮看皇后,年節從未斷了禮物,總掛心著姐姐的喜好。
從那之后就漸少入宮了,甚至是非召不來。
與已經年衰的何賦相比,何皇后面容倒似才三十許,駐顏有方,更養得一派雍容大氣。
聽國舅這麼說,也只是溫聲笑道:“子女輩,孝順是第一出息。”
這話終究有理,為人父母之后才能明白。
再加上姐姐以皇后之尊,溫聲相勸。做弟弟的也不好總冷著。
何賦緩和了臉色,說道:“姐姐說的是。太子孝謹,這也是天下皆知的。真兒能有他表哥一半,我也就心滿意足了。”
“真兒也是個好孩子”皇后頓了頓,方道:“做姑姑的,委屈他了。”
何賦動容道:“姐姐能有這句話,他就不委屈。”
皇后點點頭,又似無意道:“你手底下,是不是有一個叫曹興的?”
何賦心中驚了一下:“是可是他犯什麼了事情?”
那該殺的曹興,犯了什麼事情?竟直達天聽,連皇后都知道了!
心中頓時翻江倒海,難掩驚亂。
“倒沒有。”皇后微微搖頭,瞧著自己弟弟已經很顯年紀的臉:“他好像在聚寶商會掛職?”
“是。”
曹興是聚寶商會的名譽長老,無論修為、才能、手腕,本身都并沒有什麼可稱道的地方。
但他之所以能成為聚寶商會的名譽長老,就是因為,他代表著何賦,代表著大齊的國舅爺。
“讓他退了吧。”皇后說。
盡管心中已有預感,但是真切的聽到這話時,何賦還是下意識地抓緊了扶手,才沒有讓自己太過失態。
為了避嫌,何府上下無官無職。
作為皇親國戚,衣食無憂是自然的。但混跡在臨淄貴族圈子里,豈是一個衣食無憂就足夠?
做什麼不要開銷?又哪里省得下錢來?
白花花的銀子如水一般流淌。
不夸張的說,曹興那里,至少負責了何府一半以上的開銷。
“那傳言是真的?陛下真對聚寶”
皇后抬手止住他的話頭:“陛下的心思,你我如何能夠揣度?”
何賦急了:“可是!”
“沒有可是。”皇后的聲音依然溫柔,但卻有了不容質疑的威儀。
她是何賦的姐姐,但也是大齊的皇后娘娘。
見何賦滿臉失落,何皇后又緩和了些:“無華是你親外甥,你須多為他考慮。一絲一毫的險,都不能冒。”
“你您不能幫忙說句話麼?”
皇后靜靜看著他,并不回答。
沉默是最堅決的回答。
“可是,皇后娘娘。”何賦臉色難看:“這是草民好不容易謀到的門路。往后府里上上下下,人吃馬嚼,如何是好?整個齊國將來都是無華的,他的表弟和舅舅,難道要拮據度日?”
“人繼續吃,馬就不用嚼了。
若說拮據,那便拮據些過。”
皇后這樣說。
===第七十五章 踐行===
何賦臉色晦暗地離了壽寧宮。
大齊的皇后娘娘仍坐在原處,久久未語。
這宮殿很大,也很冷。
何賦參與了什麼商會的事情她是聽說過的,那時也并未在意,聽也就聽過了。
這陣子聚寶商會的事情傳得沸沸揚揚,她才知道,何賦參與的正是這家商會。
何賦口口聲聲說他好不容易才為手下謀到聚寶商會的名譽長老,卻也不想想,蘇奢為什麼肯要他的人?四海商盟與皇親國戚走得更近,九個名譽執事背后或多或少都有宗室的影子,這種利益輸送并不罕見,只要不太過分,宗人府睜一只眼閉一只眼也就過去了。
蘇奢肯大把大把的銀子給他何賦,是因為他是大齊太子的親舅舅,因為這個身份可以與四海商盟稍作對抗,而不是因為他有什麼本事。
而這商會,竟還牽扯進了廢太子的事情!
皇后起先其實是很生氣的,只后來念及何賦父子這麼多年都本本分分,想著想著,氣也就消了。
畢竟這是她唯一的娘家人了。
她明白自己這個弟弟,沒什麼大能力,野心也是沒有的。早年還有些幻想,消磨也就消磨了。萬萬是不可能參與涉及廢太子的謀劃的。
查肯定經得起查。
她也清楚,帝君未必就真對聚寶商會有什麼想法。他再深恨廢太子,這麼多年過去,也不至于再興株連了。
只是
她不能夠承擔一丁點風險。她的兒子姜無華,太子之位不能夠承受一丁點風險。
所以哪怕弟弟何賦再委屈,也只能委屈了。
姜無華一日未登大寶,便是她貴為皇后,該受的委屈不還是得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