作為軍神,他無法理解這種失敗的選擇。但作為師父,他明白自己的弟子。
“你自己的主意?”重玄勝哪有不窮追猛打的道理,憤怒地問道:“我們何怨何仇,致使你如此恨我?”
王夷吾又不說話了。
他心里很明白。斗嘴他怎麼也不可能是重玄勝的對手,此時說多錯多。只表明態度,攬下責任,盡量不牽連到重玄遵即可。雖然他這次鬧市行兇,無論如何都會被人聯系到重玄遵身上去,但只要他不松口,些許懷疑,仍然無法動搖重玄遵的基本盤。
而且本來這事就與重玄遵無涉,的的確確是他自己的決意。重玄遵至今還在稷下學宮里,如果真能傳出消息來,也不至于讓局面演變成現在這樣。
姜夢熊便在此時出聲:“好在沒有發生最壞的結果。浮圖之子,傷勢不算太嚴重,調理一番即可恢復如初。回頭我讓元帥府里送些靈藥過來”
重玄勝用左手將自己廢掉的右手提起來,然后松開,任右手無力垂落。
這動作悲哀、軟弱。
用實際行動回應姜夢熊的話這叫“不算太嚴重”?
“大元帥。”重玄勝再伸手一指姜望:“要不是青羊鎮男見機不妙,舍命相救。我就不用再繼續討論傷勢重不重的問題了。”
自姜夢熊現身起,姜望就一直保持握劍的姿勢懸停不動。
一直被姜夢熊的氣機鎖定,他感覺自己在無盡的深淵里不斷墜落。那種持續的、可怕的失重感,與懸停在眼前的死亡危機,足以讓人精神崩潰。
但姜望卻以磐石般的意志撐住了,沒有半點失態。
重玄褚良注意到,他甚至還想出劍!
也是重玄褚良和重玄云波兩位侯爺接連出面,分散了姜夢熊的注意力。直到此刻,重玄勝才能夠把話題轉到姜望身上。
并且一開口就給姜望的行為定了性,他不是要把王夷吾怎麼樣,他是為了救摯友才出手。于情于理,都不應該承擔任何責任,哪怕他險些殺死王夷吾!
更是點出了姜望的身份。這區區名爵雖然小得可憐,但也是受齊國保護的,是屬于齊國的一份子,是為齊國立過功的人,
姜夢熊若想做什麼,須得考慮天下人悠悠之口。
姜夢熊沒有對此說什麼,但姜望面臨的那種恐怖壓力消失了。那是幾乎將他碾成肉泥的壓力,而他扛了下來。盡管身上的肌肉都有些無法自抑的打顫,然而他握劍的手,依然穩定。他所有的控制力,都集中在這只手、這柄劍上了。
而這份表現,也沒有被在場的這些人所忽視也根本不可能再有人忽視他。
重玄褚良出面的時機,已經是態度明確的在保姜望。
但這種“保”亦有技巧,如果他直接說關于姜望的事情,那是讓自己置于被動局面。所以他反而絕口不提姜望,只從重玄勝這邊要說法。
無論如何,姜望獨劍將王夷吾逼到絕境、逼出軍神降臨已是事實。這樣的姜望,值得重玄家投入更多。從今天起,也必然有更多的眼光開始注視他。
姜夢熊當然不會跟一個小輩爭鋒相對,但重玄勝本人的態度已經很明確。王夷吾這一次的行為又的確觸及底線,換做任何一個頂級世家都不可能放過,更別說重玄褚良這等兇人。
“陛下怎麼看這件事?”姜夢熊問韓令。
韓令恭恭敬敬地行了一禮,才道:“來之前陛下說了,王夷吾是軍人。軍中的事情,大元帥自大可一言而決。”
姜夢熊臉上沒什麼表情,只道:“明白了。”
沒有意見,就是最大的意見。
王夷吾這一次太過放肆,終于令陛下也著了惱,不肯保他。
說的是軍中事姜夢熊可以自己做主,這的確是莫大的信任。然而,撇開王夷吾與姜夢熊的師徒關系不提,只提他的軍人身份。
他姜夢熊身為鎮國大元帥,名義上總領齊國所有兵馬,若不能做到賞罰分明,何以治軍?
略略沉默了一陣,姜夢熊再次出聲道:“這一次的確是王夷吾犯了錯。”
他終于松口,公開承認,責任在王夷吾身上。
他看著王夷吾道:“念在你多年沙場征戰,有功于國,本帥暫不殺你。即日起囚你于軍中死囚營,凡有戰,必為前鋒,領死囚陷陣!為期三年,期間不準再踏足臨淄一步。你可服?”
王夷吾面無表情,他自己做出的選擇,他當然擁有承擔的勇氣。
于是低頭應命:“卑下領罰!”
姜夢熊看了自己的弟子一陣,才轉頭對重玄褚良和重玄云波道:“博望侯,定遠侯,你們以為如何?”
雖然有他看顧,王夷吾不可能真有生死之危。但此舉卻大大打擊了王夷吾的威信,讓他以后在軍中的每一步晉升,都要付出更多努力才行。每個人都會知道,他是進過死囚營的人!部下肯不肯服他?上級肯不肯信任他?
被逼著將關門弟子罰進死囚營,姜夢熊亦難掩怒氣。
因此不再叫“褚良”和“老爺子”,而是直呼爵名。這就是要公事公辦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