他最記得的,是在小連橋里,他扎的那些紙人。
那是另一種生活。
平實、簡單,扎根在煙塵里的生活。
原來人死之后,還有那麼多故事可言,原來侍死如生。
但此刻他在這里。
他是宋帝王。
秦廣王敢于獨自引走岳冷,他宋帝王,如何不敢面對這突然出現的強者?
轟轟轟轟轟!
接連五聲爆響。
而后天空遙遠處有四顆星點亮起,在那一瞬間璀璨到極致,幾乎要與旭日爭輝,卻在下一刻,天穹忽暗。
整個拳頭所至的世界,都陷入漆黑如墨、無法釋開的“夜”里。
平等王一個照面就死去,他當然也能夠認識到自己與對手的可怕差距。
但他的可怕正在于此毫無預演,毫無準備,他直接引爆了五府四樓,將畢生的璀璨,化進這一拳之中。
他知道他必死,但他不允許自己像平等王那樣,悄無聲息的死去。
他是宋帝王!
在無盡的暗涌里,他的拳頭出現。
天上地下,只此一拳。
至剛至猛,一拳鎮山河!
面對如此強大的拳勢。
有一只手出現。
一只干瘦的手,五指張開,探入這片濃得無法化開的暗夜中,蓋上了那一拳。
就像白天覆蓋黑夜,就像火焰覆蓋海水,
那璀璨強橫的光華被抹去。
于是天亮了。
提白紙燈籠的打更人立在空中,腳下未移動分毫。
而如鐵塔般立在地面的宋帝王,整個身體,自內而外爆開。
他仍然毫無意外的死去了,沒有創造什麼奇跡,就連波瀾也沒有。
但在目前這些死去的閻羅之中,他是唯一一個死于自己之手的閻羅。
從某種意義上來說,他自掌命運。
就連那一路殺過來,始終沉默的打更人,也提著白紙燈籠,照了他一照。
在這個時候,有一個非常突兀的聲音響起。
那一個驚恐未去,所以很是狂躁的聲音。
“你為什麼現在才來!你知不知道我們死了多少人,損失有多大!?”
說話的人是一個年輕公子,大概是終于安全了,所以從藏身之處跑了出來。而之前面對地獄無門兩位閻羅的恐懼在此時一并釋放。
他顯得很有些暴怒:“這事我一定會跟我姐姐說,你是哪一衙的?高氏不會就這樣算了!!”
“豬狗一般的東西,你有什麼資格代表高氏!?”
高氏族長高顯昌不知什麼時候也已從暗室里出來,疾沖而至,干脆利落得一腳,將那年輕公子踹倒,甚至在其人不敢置信的目光中下了死力,幾乎是照著他的要害踩:“高氏輪不到你說話!”
“老爺不可啊,高慶公子只是一時失言。”
“族長大人不可!”
有那忠心的族人死死抱住高顯昌的腳,不讓他當場踩死自己的兒子。
高慶被嚇得一時不敢說話,但眼神又驚又怨。
高顯昌卻只顧對著那打更人道:“您于高氏只有恩,沒有怨,顯昌代表高氏向您請罪,請刑殺我這不孝子,以儆效尤!”
然而無論是高慶在極端恐懼情緒下的爆發,還是高顯昌如此畢恭畢敬、不惜殺子避禍的態度。
盲眼打更人都沒有半點反應。
對于高氏族地的這出鬧劇,他連一個不愉的表情都沒給出,當然更沒有留下什麼話。只是腳步一踏,就已經再次消失。
而留在原地的高顯昌似乎被人抽掉了骨頭,整個人瞬間坍塌下來。
他恨恨地看了地上的兒子一眼,對著左右族人,悲聲道:“你們救了這不孝子,卻害了我靜海高啊!”
“族長,不至如此。高慶公子只是失態威脅了幾句,但什麼實質行為都沒有。剛才那位大人就算再兇戾,也要講道理吧?而且就算他不在乎咱們高氏,難道還能夠不在乎靜貴妃?”
“你們可知道他是誰!?”
高顯昌痛心疾首:“他是大齊打更人的首領。”
“他為姜氏皇朝打更!”
===第三十五章 嘯海===
高顯昌的作態,究竟有幾分真心實意,有幾分表演,真正的聰明人,自然能夠看得出來。
他的恐懼是真的,他的憤怒也是真的,但以他此刻高氏族地里最強的外樓境修為,如果真要殺自己的兒子,誰能攔得住?
大約只有盲眼打更人做得到,但其人什麼反應都沒有給。
高顯昌只能在族人的“拼死阻攔”下,“無奈”罷腳。
他的恐懼,他的憤怒,包括他故意點出打更人的身份,無非是賣慘、示弱兼自我保護罷了。
他情愿將靜海高氏放在極其卑微的位置上,以此來乞求打更人首領對他兒子的原諒。
或者在最壞的情況里,之后靜海高氏如果出事,人們自然會聯系到打更人身上。這是一種置于光天化日之下的保護。
這很聰明,也很無奈。
因為傾盡靜海高氏的所有力量,也沒有其它辦法能夠保護到跋扈得昏了頭的高慶。
一個受寵的靜貴妃,讓整個靜海高氏雞犬升天。無論遇到什麼事情,只要抬出靜貴妃來,就無往而不利,以至于高慶這小子養成了目中無人的性格。
高顯昌在保自己的兒子。
盲眼打更人當然也心知肚明,雖然他雙目早瞎,但正如那日在枯榮院舊址對重玄勝所說的那樣“老兒眼盲,但老兒心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