而姜魘,在他離開通天宮之前,姜望永遠不會給他信任。
大概唯一能信任的時候,就是他面臨生死危機之時,畢竟他們在同一具身體里。為了自身的安全,姜魘也不得不做點什麼。就像在齊陽戰場上,悍然對轟紀承。
姜望對向前提出的這個要求,就是為了防姜魘,他也不怕姜魘知道,甚至是有意警醒姜魘。
早先第一次探索紅妝鏡的時候,神魂失陷非常突然,他和姜魘都不知道紅妝鏡是什麼情況。姜魘也因此錯過了那一次“機會”。
而這一次,姜望直接告訴向前,一旦他神魂開始崩滅,就讓向前一劍殺了他。
這是為了杜絕姜魘有可能的心思。
就算姜望神魂崩滅在紅妝鏡里,姜魘作為客居通天宮的存在,要占據這具身體,仍然需要不短的時候。
要想磨滅姜望的烙印,不是那麼輕易的事情。
而這個時間,足夠向前殺死這具身體好幾次。
姜魘除了祈禱姜望好好的完成探索,沒有別的選擇。
向前雖然不明白姜望為什麼提出這樣怪異的要求,但卻感受到了姜望態度的堅決。
所以他直接斬滅睡意,說道:“放心。”
認真起來的向前,還是很值得放心的。
姜望不再多說,直接閉上眼睛,以神魂進入紅妝鏡鏡中世界。
嘩啦啦,嘩啦啦,是海浪的聲音。
像一個夢境,輕輕搖動。
這聲音輕柔舒適,但只持續了一瞬間,立刻開始狂躁、暴烈起來。
海浪擊打海浪,互相碰撞交鋒,發出極其猛烈、極其駭人的聲響。
聲音的變化,給人感覺像是在一個風和日麗的時候,忽然之間奔來了海嘯。
突兀,猛烈。
于是平靜的生活被打碎,末日已臨。
有一個聲音,穿越那狂躁的海嘯,響在姜望耳邊
“豈曰世間無絕色?紅妝一照殺一人。”
“且渡,覆海劫!”
這聲音同樣是上一次渡飛雪劫時聽到的聲音,一模一樣的冷漠,不見感情。
但內容并不一樣,劫難也有了變化。
渡飛雪劫時的那句詩是“可憐嬌顏鏡前老,紅妝偏殺鏡中人!”
表達的更像是紅顏易老,韶華易逝,美人不再,歲月無情。
但若結合這次劫難的詩句來看,恐怕不止如此,或者還另有表達。
這次劫難的詩句,描述的意象非常兇險誰說這個世界上沒有絕色了呢?紅妝鏡照一次,就殺掉一個人。世上沒有絕色,是因為絕色都被殺掉了!
隱隱間,紅妝鏡里的劫難,似乎在講一個可怕的故事。
姜望來不及過多思考,因為那聲音一落,他已經被卷進巨浪中。
那是滔天的巨浪,洶涌、狂暴、覆蓋一切的巨浪。
姜望曾經有過身陷水域、被水包圍的經歷,兩次都是在左光殊的道法里。
但此時與彼時的差距,何止十倍百倍!
姜望下意識撐起的一劍之圓,幾乎是一出現就被壓碎了。
不可能對抗!
姜望第一時間做出了判斷,但大腦還未來得及分析,身體已經本能做出最恰當的反應,劍勢立起,身不由已!
在他迄今為止掌握的四式人道之劍中,最強的是第三劍身不由己。
但此時用出此劍,卻不是因為它的強。
姜望提起了劍勢,但那一劍卻遲遲未刺出。
身如浮萍,隨波逐流。
他借著身不由己這一劍的劍勢,在洶涌海浪中隨浪來去。
自身最輕、最柔、最無力,也因而不與海浪發生最直接的對抗。
海浪拍來他就來,海浪拍去他就去。
他是大海里的一滴水,海浪中最微不足道的存在。雖然也免不了對抗,但已完全不像最開始那樣,直面所有壓力,
這一劍的應對堪稱絕妙,幾乎立刻就消解了覆海劫開始的威脅。雖然仍不可能避免傷害,但需要面對的壓力已經不到萬一。
姜望一劍接著一劍,每一劍都只起劍勢,不落下攻擊,身不由己之下的奮起遲遲不來,仿佛一直在等待某個時機。
按這種趨勢持續下去,他似乎能夠一直堅持到無力持劍的時候。
覆海劫會如此簡單的就結束嗎?
就在這個時候,他聽到了一個女聲。
或者說,這個聲音一直在持續,只是直到此刻,他才能夠稍微分心聽到。
與開場那個冷漠的聲音似乎屬于同一個人,但情感上又完全不同。
這個聲音充滿情緒,十分激烈,十分暴戾,滿是仇恨。
那聲音在喊
“覆海,我要殺了你!”
一直在重復,一直在喊。
“覆海,我要殺了你!”
“覆海,我要殺了你!”
姜望心中生起一種明悟,覆海不僅僅是這一劫的名字,還是某個存在的名字嗎?
劍勢猶在運轉間,姜望一人一劍,飄蕩在海嘯里。
就在某個瞬間,海嘯戛然而止。
一切都安靜了下來,姜望沉在一片海域中。
往前往后,往上下左右任何一個位置看過去,都是蔚藍色無際的海水。
大海很平靜。但這種平靜讓人焦躁不安。
仿佛有什麼變故正在發生,偏偏一時捕捉不到。
姜望仔細觀察著周圍的一切,卻也沒有任何線索,唯有那個充滿仇恨的聲音,一直在重復。