董阿一擺手將他攔住:“這一戰將決定百年國運,爾等都是國之棟梁,值此歷史時刻,做好自己分內的事,便是對國家的莫大貢獻。有些事情,我能做就自己做了。”
眾官員也早都熟悉了這位副相的性格,知道他的決定不會改變,且剛直不阿,不喜虛禮。也就沒人再多勸。留下十名官員值守,其他人就都先散去。說是休息,其實誰也休息不了,每個官員都還有自己的一攤子事。
莊高羨此次孤注一擲傾國而戰,連白羽軍都調去了前線,新安城正是最空虛的時候。
董阿事必躬親,連城務都親自巡視,就是怕大家的心思都在雍國戰場上,忽視了國內事務。
行蹤隱蔽的緝刑司大司首此刻正悄然坐鎮莊陌前線,防止陌國趁虛而入,若陌國敢有賊心,少不得要啃上硬骨頭。與成國相鄰的國境線上,也有軍隊做好了準備。
董阿行走在新安城的寬闊大街上,心里想著千頭萬緒的事情。
跟在身后的黎劍秋很少說話,基本都是董阿問一句,他才答一句。
長街延伸向遠處,在一排陷入漆黑的房屋間。倒有一戶人家門前,掛出了紅燈籠。
在沉浸在國戰氛圍里的新安城,這兩盞辭舊迎新的紅燈籠,竟顯得有些突兀。
不合時宜的喜慶。
“今晚是除夕夜啊。”董阿說。
霜冷的長街上,黎劍秋“嗯”了一聲。
===第一百三十四章 好久不見===
新安城的夜晚星光稀少,幾乎只能看到幾點。
月兒也并不明朗。
今夜,莊國絕大部分家庭都未有團聚。
大多數封門閉戶的屋子里,都有人遠在雍境,浴血廝殺。
他們是孩子的父親,妻子的丈夫,父母的兒子。
今夜不會回來,或許永遠不會回來。
長久沉默,長靴踏在石磚上,聲音穩定且沉緩。
那兩盞紅燈籠已經遠遠留在了身后,固守著這一個日子應有的喜氣。
不合時宜的固執有很多,隱在夜色里的屋宇樓閣,總是沉默。
“劍秋,你跟在我身邊,已經有多久了?”
董阿突然問道。
“進了國道院之后,就一直跟著您。”黎劍秋說。
董阿沒有回頭,慢慢地往前走:“跟在我身邊這麼久,有些事情我也沒有瞞你。以你的聰明,應該猜到了一點什麼。對嗎?”
黎劍秋慢慢地跟在身后,沒有說話。
沉默即是承認。
董阿沉毅的面容在黑夜里移動,像黑色浪潮中沉悶的暗礁。
“恨我嗎?”他問。
但他甚至沒有回頭去看黎劍秋的表情,因為這個問題,他早有答案。
黎劍秋的腳步停了一下,但還是繼續跟上。
步子重了很多。
“恨過。”他說。
“想過殺我嗎?”
董阿問完這句話,又立刻搖搖頭,自問自答:“你殺不了我。”
他補充道:“你也無法殺我。”
他如此篤定,如此坦然地走在前面,完全不認為身后會有什麼危險。
殺不了我,和無法殺我,是兩個意思。
黎劍秋聽懂了。他沒有說話,只是握劍的手更緊了一些,
“因為相較于自己的愛恨,你更愛這個國家。”董阿不知為何嘆了口氣,說道:“這是我選擇你的原因。”
黎劍秋的佩劍,名為桃枝。
桃枝會開在春天。
今夜已是寒冬臘月的最后一夜,明日就是新春。
明日是新春嗎?
他竟然有些遲疑。
握著桃枝,感受著劍器的“呼吸”,才感覺自己真實存在。
楓林城的過往,像一場噩夢,常常在夜深人靜的時候涌現。他經常感覺自己并未醒來,而是生活在一個虛假的幻夢中。
唯有桃枝,讓他得以觸摸真實。
“或許吧。”黎劍秋緊緊握著桃枝說:“或許我很愚魯,不知道什麼是對,什麼是錯。或許我的靈魂毫不清醒,只能夠任人擺布。”
他的語氣,很哀傷。
董阿沒有評價對錯,也沒有告訴他對錯,只是問道:“知道老師為什麼并不對你隱瞞真相,讓你知曉那件事嗎?”
黎劍秋垂著眸子:“不知。”
董阿平日為人,素來剛直廉潔,行事公正,愛惜羽毛。雖然早就收他為親傳,一直帶在身邊,但一般都是以“本相”、“本官”自稱,從不會用“老師”這樣的親近自稱。
黎劍秋有些不適應。
董阿還在往前走,就像他在任的這些天一樣,永遠在做事,永遠在行走。
他遵循著他生命固有的軌跡,堅定、執著而自制。
他說道:“我不在意你恨不恨我,在我于國無益的時候,我也不介意你殺了我。”
“陛下和國相都視祝唯我為未來,對他寄予厚望。但在我看來,祝唯我太自我,只有你懂得犧牲。犧牲是一種神圣的品質,它是成就偉大的基礎。”
“劍秋,關于前事,陛下和杜相的想法,我并不認同。有些事情是瞞不住的。欺瞞,永遠不會是最好的選擇。”
“或許我是對的,或許我錯了。”
“但如果有一天,整個莊國都陷入黑暗。你是我為這片土地保留的火種。”
黎劍秋緊緊握著劍,不知如何回應。
董阿也并未等待他的回應,或許有期待但沒有等太久。
“有一件急事交付你辦。”
董阿直接從懷里取出一枚黑色方形令牌,遞給黎劍秋:“現在去莊陌前線,把這枚令牌交給藏在那里的大司首。