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奮戈侯一路疾飛,剛剛趕到鎖龍關外,就已經感到鼻尖濕意。抬頭一看,漫天血雨飄落,此方天地同悲。
他還以為是莊君隕落。但莊高羨的聲音擊碎了他的幻想。
他急切趕來,卻連鎖龍關都來不及看一眼,轉身亡命逃離。
當世真人韓殷都戰死,他奮戈侯縱有九條命,也不夠在這里交代。
雍國完了!
他感受到一種巨大的悲慟,雙眼無法抑制的酸澀。堂堂神臨修士,像條喪家之犬,一邊飛逃,一邊流淚!
一切都逃不過莊高羨的目光。
但他并沒有追擊誰,沒有留下一兩位雍侯的意思。
他立在鎖龍關上空,只是轉頭看向雍國承德侯李應:“回去告訴韓煦,立即放了杜相。如此,此戰便休。鎖龍關以北,朕可以承諾寸土不取!”
這就是重新劃分國界,確定勝利成果。
莊國要鎖龍關以南已經占領的土地。包括小半個宜陽府,整個嶺北府。而且整個妖獸資源豐富的祁昌山脈,從此都劃歸莊境。
這其實是他早就與韓煦談妥的條件,但必須要給浴血奮戰的將士們一個理由,他們舍生忘死打下了鎖龍關,眼前就是一馬平川的雍國富饒之地,怎可就此止步?
普通士卒不會去想,秦、景、荊這幾個當世強國,會不會允許莊國一戰吞雍。他們看不到那麼遠,感受不到那些壓力。他們只知道,他們流了血,流了汗,不能說停就停。
擊敗了雍國,莊國將士士氣已是空前膨脹,現在讓他們繼續北上,甚至去與荊國交鋒,恐怕也不會害怕。
但莊高羨自己,卻絕不能盲目。
在錯綜復雜的西境局勢中,缺乏絕對實力的情況下,分寸感尤為重要。
他現在如果兵過鎖龍關,與韓煦拼死大戰,結局且不去說,就算最后攻破天命府,占領了雍國全境。又真能守住嗎?
根本不會有消化的時間,就會立刻迎來荊國的打擊。須知荊國的赤馬衛,現在還在靖安府外。
而作為中域霸主,景國還會不會給予支持?
景國吸納莊國成為道屬國,是為了在西境放下一顆釘子,釘住雍國,也刺一刺秦國。但怎麼可能愿意在西境再養出一頭猛虎?
所以衡量局勢,若就此止步。首先莊國本身能夠獲得實打實的好處,其次雍君韓煦坐鎮雍國剩下的領土,依然是要第一個面對荊國的壓力。
此一點,就能為莊國形成足夠的戰略縱深,讓莊國有時間可以好好消化此次大戰的收獲,而不必擔心打擾。真正從一個獨立小國,向區域大國邁進。
這些戰略考量自然不會同士卒講,作為國主,莊高羨需要給浴血廝殺的將士們一個理由。此時仍在浴血奮戰、深受國人敬愛的國相杜如晦,便再好不過。
他為了國相杜如晦,甘愿放棄更多的領土,這是何等令人贊嘆的君臣情誼!
對于韓煦來說,他的目的是真正掌權,成為名副其實的雍主。大權獨攬數百年、并且始終沒有松手意圖的韓殷,就是最大的問題。
他做了一百多年的國君,也做了一百多年的傀儡。
在殺死韓殷這件事上,韓煦與莊高羨達成共識。但與此同時,對韓煦時代的雍國來說,莊國仍然是有力的競爭者。
所以承德侯李應才會狠下殺手,將莊國最可能突破神臨的兩位頂級外樓,打得一死一廢。顯而易見的是,如果有機會,韓煦也一定不介意在停戰之前,殺死莊國的擎天玉柱、架海金梁。
莊高羨在此時說出這番話,既是表示他會信守約定,同時也是警告韓煦。杜如晦如果戰死,那他不會守約。
哪怕韓煦非常清楚,莊高羨并不敢在此時占據雍國全境,那會將莊國撐死。但韓煦自己卻更不敢賭。“壯士斷腕”、“自殘身軀”之后的雍國,尤其沒有冒險的資格。
“外臣一定把話帶到。”李應深深地看了莊高羨一眼,轉身飛離。
作為雍君韓煦絕對的心腹,在最后關頭向韓殷出手的雍侯,承德侯李應在根本上完全認可韓煦的決斷。
在他看來,韓煦是比韓殷強過百倍的君主,只是一直無法施展。
韓殷是當世真人,一直到死亡之前,都不會存在什麼衰老問題,但他的精神,早已經老邁。
他根本就沒有雍明帝韓周當年的心氣,被荊國敲打了數百年,其實內心早已屈服。再怎麼表現得張揚霸烈,也無法掩蓋內心的軟弱。
韓殷一直想要超過他的哥哥韓周,但本心深處,從來不覺得他能夠戰勝荊國,因為那是韓周都沒能做到的事情!
韓殷沒有信心做到任何韓周做不到的事!
他竭力想洗掉雍明帝的痕跡,但洗了幾百年都洗不干凈,他一輩子活在韓周的陰影里。
這樣的一位君主,看似強大,有謀略有手段有實力,但雍國在他手上,只會慢慢腐爛、發臭。
韓殷掌權數百年,雍國寸土未擴,在整個西境的影響力越來越小,便是明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