莊高羨不得不承認,這個朽病老人揮來的拳頭,讓他這樣的存在,也感受到了壓力。但也僅僅,只是壓力。
宋橫江的拳頭揮過,就這樣“揮過”。
沒有激起半分漣漪,便已經“揮過”了莊高羨。
莊高羨負手站在原地,連衣角都沒有飄動一下。
這一拳結束了。
宋橫江的嘴角,帶起一抹苦笑。
他如此真實地感覺到,自己是真的老了。不再是當年那個霸道無雙,橫行水域的宋橫江。
他以為他憑借對清江的經營,憑借八百里清江,有機會動搖當世真人。
但是他忘了,他已經不是當年。
在剛才那揮拳的一瞬間,他其實是有機會,撼動莊高羨的身位。但頂多也只能讓莊高羨后退一步罷了。
再多的事情在那個瞬間里,他做不到。
他老了,他真的老了。這具朽病之軀,早已經沒有當初那樣的生命力。他的精氣神根本無法圓滿。
而他只有那一個瞬間的機會。
因為這一個瞬間,就足夠讓莊高羨把這八百里清江看遍。
宋橫江怔怔地收回拳頭,立在那里,滿眼悵然。
乍看這一幕,就像是他咬牙切齒、竭盡全力地對著莊高羨揮動了拳頭,卻只在面前繞了一下,便放回。
豪杰遲暮,英雄已衰。
他高昂的身軀再次佝僂下來,就像終于認清了命運,承認自己是一個老朽。
這個背影如此蕭索。
站在他身后,拿性命支持他的那些水府衛兵,不知不覺間,已經淚流滿面。
莊高羨并沒有關注宋橫江的心情,或者說關注到了,但并不在意。
吸引他注意力的,是一處神秘所在。
洞真之境,以靈煉神,把握天地本質。
洞真洞真,洞徹真實。
整個清江水府,甚至整個八百里清江,都不可能有秘密瞞得過他。
清江水府已經被查過,他注意到宋橫江那個兒子,竟然已經是外樓境巔峰,并且摸到了神臨境的門檻。也注意到清江水府里,有三位外樓強者潛藏,算是底蘊頗豐。那個他曾經有意結下姻親的小丫頭,正被一位背負龜甲的老人牽著,在逃離這片水域看來宋橫江真有玉石俱焚的決心
在這個瞬間,他對清江水府的秘密一覽無遺。
但是在清江水底,卻有一處神秘所在,讓他的神識都無法穿透。
那是什麼地方?
清江居然有這樣的地方?
他淡淡掃過宋橫江一眼,便已經消失在水府門前,直趨水底!
杜如晦卻留在原地,靜靜看著宋橫江。
在他看來,宋橫江今天的反應非常奇怪。
搜查清江水府,他固然不會情愿,甚至是說感受到侮辱,也能算得合理。但有沒有到必須玉石俱焚的地步?
或者說,這種程度的“侮辱”,及得上之前與洛國水軍聯兵入瀾嗎?洛國可是天下水族大仇。
宋橫江如果這樣激烈,如是這樣不管不顧的性子,何至于等到今天?他在莊雍國戰期間鬧事,要比現在有優勢得多!
杜如晦何等智慧,當然不會不知道這里面有問題。
所以莊高羨發現異常離開后,他卻選擇留下來,盯著宋橫江。
宋橫江身形一動,他也跟著離去。
巨大的水底深溝中,莊高羨停在峭壁之前。那些水藤根本無法阻攔他的視野,但水藤之后的那個洞窟里,到底藏著什麼秘密,他卻沒法一眼看穿。
他竟不能一眼看穿!
宋橫江急急馭水而來,攔在他與洞窟之間。身后那些擇人而噬的猙獰水藤,此時顯得十分溫順。
“陛下!”
他懇切說道:“此地絕密,除我之外,更無第二人知。絕無可能藏匿殺害副相的兇手。”
跟上來的杜如晦靜靜看著他,在這位年邁的水君身上,第一次看到了軟弱。
霸道如宋橫江,數百年前敢血戰瀾河的宋橫江,數百年后敢悍然對當世真人出手的宋橫江,竟然也會有軟弱的時刻嗎?
莊高羨淡淡道:“有或沒有,朕一看便知。”
“此地實乃水府隱私之所,不值一看。”宋橫江臉上的皺紋顫了顫,咬牙說道:“陛下之前為太子求取姻緣之事,或可再談!”
為了換取莊高羨不進水底魔窟,他寧愿讓宋清芷嫁給莊國太子!
宋清芷是他老來得女,向來愛若珍寶。
最早莊高羨為太子求親,就被他毫不留情拒絕。甚至于宋清約在后來調動水族演兵,為此事威懾莊庭,也是他所默許。就是要打破莊高羨的幻想。
這次與杜如晦發生矛盾,他也是第一時間讓屬下帶宋清芷離開,以逃避有可能的危險。卻讓兒子宋清約留在水府面對。
宋清芷是他的心頭肉,掌上珠。
卻在此刻,割肉奉珠!
莊高羨沉默了一陣,也被這條件所打動。
他為太子求娶水府公主,當然是為了徹底掌控清江水府,真正把清江水族變成莊民。此時宋橫江愿意打開一個口子,情愿飲鴆止渴,他沒有不答應的理由。
但是
他不由得要想。這水底洞窟里,到底隱藏著什麼,才會讓宋橫江如此退讓,才會讓他做出如此犧牲?