杜如晦的智慧非常能夠明白這一點,但他的表情非常坦然不喜歡聽,也得聽。有時候事實如何不重要,國主的心情如何也不重要,對莊國社稷是否有利才重要。
這個道理,莊高羨當然懂。
所以他只是稍頓了頓,便轉道:“但他養魔之事,終是隱患。”
無論對旁人怎麼樣,對杜如晦,他始終保持著尊重。在他還是太子的時候,杜如晦就是他的老師。在他閉關養傷的時候,是杜如晦一手撐扶社稷。
包括他成就真人、征伐雍國,這一系列大事中,杜如晦都扮演了最重要的角色。這一份尊重理所應當。
“如果陛下舉世無敵,就算養魔,誰敢來除魔衛道?隨便一個解釋,就會被奉為真理。反之,如果陛下手無縛雞之力,隨便來個人說您入魔,誰又會為您證明?所以在這種事情上,歸根結底看的是實力。”
杜如晦反問道:“為了避免未來的風險而自斬其臂,自削實力,這難道是明智的選擇嗎?”
在今日與聞秘事前,他不會同意因為宋橫江冒險。但在得知宋橫江的親妹妹是莊高羨祖母,宋橫江本人是莊高羨血緣上的親舅爺后,以往對于宋橫江行止的很多疑惑,就都有了解釋。
尤其是宋橫江不惜養魔以留住宋婉溪,哪怕明知入魔之后已非人,仍然甘冒大不韙來行此事。他與宋婉溪之間的血脈親情,至深至重。
這份血脈親情,是很可能會移情到莊高羨身上的。
就現在來說,宋橫江的可靠性已經大增。那麼對待清江水族的方略,自然也要做出相應調整。
他一直教導莊高羨,為人君者無個人喜惡,一切以社稷利益為重。
一個可靠的宋橫江,絕對值得冒些風險。
而且這風險未必有想象中那麼大。水底魔窟已經隱瞞了兩百一十八年,以后有他與莊高羨的掩護,這里只會更隱蔽。
莊高羨稍一沉默,直接自陳錯誤:“國相說的是,是朕有些失態了。”
頓了頓,他又問道:“宋橫江所說的那位谷漪,是何來歷?史無詳載。出身平凡。怎麼敢害清江水君的妹妹、太祖的皇后?”
他俯瞰腳下的山川河流,這是莊國的江山社稷,現在為他獨有:“如今再琢磨太祖建國故事,其間似乎有不少隱秘存在。”
杜如晦顯然已經早有思考,當即躬身回道:“如果老臣沒有猜錯的話她應該與白骨道有關,甚至,就是當年的白骨道圣女!”
“白骨道?”莊高羨顯然對這個猜測很是意外。
太祖莊承乾的后宮里,怎麼會有白骨道的圣女?
“當年的歷史記載有些錯漏,許多真相都已湮滅。但老臣搜撿史料,仍然有些心得,今日聽水君一席話,互相印證,大概了悟許多。”
杜如晦看了莊高羨一眼,就差沒直接說莊國太祖莊承乾當年修改史書記載、隱晦歷史真相了。古來史筆如鐵,為人君者插手史書記載,是洗不掉的污點。
“本朝太祖功績有三。一曰抗擊韓殷,建立莊國宗廟。二曰正本清源,掃滅邪教白骨道。三曰聯景合道,穩定莊國社稷,奠定長治久安的基礎。”
所謂聯景合道,自是美化的說法。其實就是臣于景國,加入道屬國體系,獲得景國在政治和資源上的支持。
當然,在當年的形勢之下,這絕對是羚羊掛角的一步。莊國太祖莊承乾的視野廣闊,不在局中。擺脫秦雍各方干擾,跳出西境泥潭,引來景國入局,一舉擺脫困境,端是落子絕妙。對于莊國社稷來說,完全可以稱得上是一個大功績。
“但楓林城域之事后,本朝再滅白骨道。老臣閑暇之余,不由得想到一個問題,今時之白骨道,是歐陽烈、陸琰等老魔數百年經營所起,而當年太祖所掃滅之白骨道,又崛起于何時呢?”
杜如晦低聲道:“史書未載。”
莊高羨面色不改,心中驚濤不露半分。
杜如晦的意思已經非常明顯,他如何聽不出來?
這位莊國今日的國相,懷疑當年莊承乾立國,依靠的力量之中,有白骨道的存在。甚至于白骨道就是支持莊承乾立國的主要力量之一!
莊承乾一面與宋橫江結為兄弟,歃血為盟,冊封宋橫江的妹妹宋婉溪為皇后,為了避免人君與水族通婚的影響,宋婉溪改名奚婉。而另一方面,他又納白骨道圣女谷漪為妃,借助白骨道的力量。
有清江水族和白骨道的支持,莊承乾才得以面對雍國的強大壓力,成功立國。
谷漪謀害宋婉溪,不可視為簡單的情感糾葛,更多可能是背后白骨道與清江水族的利益爭斗。
而莊承乾選擇了清江水族,親手殺死谷漪,掃滅境內白骨道。后來莊境內白骨道偃旗息鼓,宋橫江則為八百里清江主人,稱為水君,與莊承乾并坐,則是這種斗爭的結果。
并且掃滅白骨道這件事,又為莊承乾搭上道門的線,創造了條件。
白骨道這種自詡道門正統的邪教,正是道門最忌諱的!