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刻的封鳴,并不知道他新收的跟班想的是什麼、看的是什麼,在溪縣,這種阿諛奉承他的跟班不知有多少。他其實并不在乎。
他怨恨于他在威寧候府所受到的屈辱,但心中也非常明白,他沒有發作的資格。
所以他只能一杯一杯的飲酒。
封越也不管他,仍自笑容堆在臉上,對每一個人熱情說話。
他怎麼能笑得那麼燦爛呢?
默默陪著封鳴喝酒的姜望,忽然意識到一點青云亭堂堂宗守在威寧候府壽宴上所受的種種冷落,最終都會落在威寧候眼中。
封越如果是為了修復關系而來,他此刻受的任何一份氣,都不白受。
他越是熱情,越是被冷落,就越是能讓人解氣。
姜望默默提醒自己,這是一頭城府太深的老狐貍,面對他的時候,需要萬分謹慎。要想順利混進青云亭,拿到云頂仙宮失落建筑,就不能在此人面前露了半點馬腳。
就在觥籌交錯的時候,外間忽的響起一聲傳“武功侯前來相賀!”
賓客一時喧嘩。
威寧候三百歲壽誕,來賀的人何其多,但無一人,有此分量。哪怕是墨門天才墨驚羽,也稍有不如。
誰人不知武功侯薛明義,是當今雍帝最倚重的干臣?
一場國戰,讓雍國形勢發生了天翻地覆的變化。
雍國一公八侯,英國公北宮玉在之前之后,都是毋庸置疑的第一人。這是由過往的功勛,和他強大的實力所決定的。
但八侯的排名,卻有不同。
在韓殷時代,武功侯薛明義雖然才情天縱,但作為八侯之中年紀雖小的那個,一直是被視為后起之秀,朝野普遍認為他稍顯稚嫩,地位在八侯之中,敬陪末座。
而威寧候焦武乃是老牌神臨強者,在雍國軍政兩界經營多年,實力強,威望高,在八侯中也屬于上游位置。
如今韓殷身死,韓煦掌權。
武功侯薛明義在韓殷身死的當天,就立即接掌了禁軍,殺得天命府人頭滾滾,鮮血洗過雍王宮,強勢鎮壓時局。
此后又親入瀾安府,正面迎戰清江水君宋橫江。最終聯手英國公北宮玉,將莊洛聯軍趕出雍境。
此戰雖然在軍方公示中,首功記為北宮玉,但明眼人都看得出來,北宮玉對韓煦的擁戴,不夠堅決。作為雍國唯一的公爵,他的地位現在仍然無可動搖,不過薛明義的崛起卻也是勢不可擋。
同樣參與了莊雍國戰,在戰事中威寧候焦武的表現相對就乏善可陳,帶著三位神臨侯爺,卻沒能斬殺杜如晦。難免會有聲音,說與戰的四侯都未盡力,享受久了,斗志沒了,不肯為國事拼命。
此消彼長,時移境不同。
如今的武功侯,不說列侯第一,也與承德侯李應在伯仲之間。
有人上就有人下,威寧候的聲勢,理所當然地慢慢滑落下來。
焦武這一次壽宴擺得這樣大排場,甚至不知用什麼法子,把墨驚羽都請來了,未嘗沒有挽回威勢的原因在。
這種影響力排名的變化,并不會怎麼明確出來,但卻具體地表現在方方面面中,為眾人所知。
比如威寧候兩百歲壽誕的時候,雍帝可是親自到場相賀,這一次三百歲壽誕,卻只讓內官送了一份禮。
比如此刻下人只是報了一個薛明義的名字。
在場來為威寧候祝壽的賓客,卻都紛紛站起來相迎,無人敢于安坐!
威寧候未說相迎,便已經有人迫不及待,迎出門去。
哪怕是心有怨懟、圖求一醉的封鳴,也趕緊站了起來。可見他并未真醉,心底還是清醒的。
姜望隨人群一并起身,偷眼覷向威寧候,其人的臉色倒并無什麼變化,但這面色不變的本身,就已經說明了問題。
整個奢華大院里,唯一還端坐不動的人,只有威寧候焦武,以及他旁邊的墨驚羽。
威寧候是主人,又年長輩高,自然可以不動。墨驚羽無論是背倚墨門還是秦國,也都無須太給武功侯面子。
當然,他的安坐,本質上亦是一種表態。是對威寧候的支持。
他本不必如此,就算他起身相迎,也不會有人覺得他阿諛,只會覺得他禮數周到,他也不用得罪任何人。但他還是這樣做了。
這背后的復雜意味,叫人不能不深思。
軍靴踏地有聲,英武不凡的武功侯大步走進院內,身上披甲,臉上帶笑:“焦老三百年壽誕,是如此重要的日子。薛某人來得遲了,還望海涵!”
“來了,就不算遲。倒是老夫招待貴客,不能抽身相迎,希望薛侯莫要介懷才是。”焦武端坐主位,右手平伸相邀:“請這邊落座!”
早有人讓出焦武右手邊的位置來,等待薛明義入席。墨驚羽端坐在焦武左手邊,并不說話。
“焦老說笑了,您要是出來相迎,我哪敢入席?”
薛明義龍行虎步,徑直走到主桌,走到特意給他空出來的位置前,卻并未落座。
他抬眼看了看“天穹”,看了一眼那珠器雕琢的星與月,又掃過院中的美酒佳肴,一時并不說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