劇痛使他怒火如熾。
死亡已經近在眼前。
但他不必怕死。
因為辜懷信已經承諾救他。
“再來!”他大喝。
他反而要展現勇氣,展現韌性。
在生與死的關頭,展現一位天驕的堅強!
傷口被一層水膜堵住,不使鮮血繼續流淌。他在空中踏步,單臂施展道術,竟向姜望反沖!
“季師兄!”
旁觀的釣海樓弟子,有好幾個已忍不住潸然淚下。
為季少卿的頑強而感動,對于姜望,則報以仇恨的眼神。
辜懷信在心中輕嘆一聲。
他當然是希望季少卿在明了退路之后,能夠置之死地而后生,以必死的決心贏過姜望,如此這一戰才不算白打。但那個名為姜望的少年,戰斗才情堪稱可怕,一分不讓,已經將勝勢牢牢鎖死。季少卿現在才想著拼命……已經無法挽回敗局了。
“軍神大人!”
辜懷信猛然轉身,對著天穹那指虎行禮:“人固有一死,竹碧瓊可以死,季少卿當然也可以死。生死對決,無需怨尤。”
“不過姜望現在殺了他,就已經恩消怨解。此后季少卿若重獲新生,自然與前事無關。我設壇作法,是為決斗之后,非是影響決斗本身。請明鑒。”
他早就決定給季少卿留條后路,不惜代價地準備材料寶物,要在其人戰死后,將他起死回生——這本是合理的,并不違背決斗規矩。但大齊軍神的覆軍指虎在此,他不得不做一番解釋,以免姜夢熊覺得他壞了規矩。
沉都劍與覆軍指虎遙遙相對,似乎并不打算發表什麼意見。
“合理。”指虎里的聲音說。
姜無憂大怒!
姜望死是真的死,季少卿死,卻還有機會復活。
那這是什麼狗屁生死對決?
但辜懷信的行為,又的確跳出了規則外。
而且姜夢熊都同意了,她又有什麼不同意的理由?
除了憤怒,她也做不了其它。
天涯臺外是天涯臺外。
天涯臺上是天涯臺上。
姜望并不去管外面發生了什麼,他只知道,決斗還在繼續。
那麼他就繼續揮劍!
全盛狀態下的季少卿都不是對手,此刻以重傷殘軀,想憑血勇翻盤,更是絕無可能。
論勇氣,姜望又何曾輸與誰?
劍涌寒光,瞬息來去。
這一劍剖腹而過,直接將季少卿斬落地面。
而姜望立在空中。
此時此刻,高穹之上,沉都古劍與覆軍指虎遙遙相對。
天涯臺外,當世真人辜懷信已經筑起法壇,只等季少卿一死,立刻救魂還命。
釣海樓的天驕弟子,正死狗一般摔在地上,披頭散發,滿面血污。
左臂齊肩而斷,右手爆去一指,胸腹處一道極深的劍創,血流不止。
執劍的少年懸立空中,薄唇微抿,那雙眼睛,堅毅篤定。
他并不去看季少卿,而是把目光對向了天涯臺外蓄勢以待的辜懷信,瞧著這位當世真人。
“您打算如何救他?”他問。
辜懷信并不說話。
哪怕這個名為姜望的少年,在天涯臺上的這一戰中,已經展現出了極其可怕的天賦,擁有極其廣闊的未來。但至少現在,仍然沒有與真人對話的資格。
觀戰人群中有一位釣海樓的實務長老忍不住道:“太狂妄了!敢問真人?被這一戰的勝利沖昏了頭腦嗎?已不知自己幾斤幾兩了!”
雖像是私下評判,聲音卻未做掩飾,叫人聽得分明。
姜望或許聽見了,或許沒有聽見。
他向辜懷信提了問題,但他也并沒有等待回答。
他墜落。
像一桿長槍自空中墜落。
筆直、鋒利、無畏。
他“扎”落倒地的季少卿身旁,長相思倒轉,一劍扎下!
這一劍,直接扎透了季少卿的五府海,又點破了他的通天宮,瓦解了他所有抵抗的可能。
感受著道元迅速流逝,體驗生機迅速消亡的感覺。
在這生和死的臨界點,季少卿隱隱約約,觸摸到了什麼。
那正在崩潰的內府,第五內府中,的確有什麼,被以前的他忽略了。
要在真正的生死中,才有機會見地門麼?
他狂喜。
他用最后的力氣,竟然對姜望擠出了笑容:“此戰是你贏了,季某技不如人,死而無怨。”
體面。
體面的戰死。
待來日我來找你,你能不能這麼體面呢?還是說,會不甘,會恐懼,會痛哭流涕啊?他想。
他懷著這樣的想法,等待死去。
但他發現,生命的流逝停止了。
他疑惑地看向姜望——姜望正運轉真元,用蹩腳的治療道術,小心翼翼地為他療傷。
搞什麼!
他掙扎著想要起來,卻被隨手一按,便牢牢貼回地面。
姜望下手的時候極有分寸,只壞了季少卿的修為,卻沒有什麼致死的傷害。
他的治療道術當然很不堪,但止止血什麼的,卻也問題不大。
就在諸多修士的圍觀中,他像是照顧摯親好友一般,慢條斯理地為季少卿處理好傷口。
然后抬起頭,對著那位當世真人說道:“前幾天就是在這里,我聽到了一句話,叫‘人如燈,命如油。’”
他的態度很端正,聲音也很見禮貌。
但平靜的深海之下,是無盡的怒濤。
他說:“我很想知道,當燈油慢慢熬盡之后,燈還能不能重燃。”