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靈祠里的情況來看,重玄遵應該已經提前來過了——或許這就是重玄勝第二天才提醒這事的原因,讓姜望不必跟重玄遵私下里碰上。
看著靈祠中初代博望侯的塑像,姜望不由得想到……
青石宮里的那一位若沒有被廢,又或者重玄浮圖當年沒有跟那位站在一起。
以重玄浮圖連滅數國之功,再加上后來于迷界構筑浮圖凈土,建功于人族……怎麼說也該在這太廟的陪祀之殿有個位置,再起一間靈祠也不是沒有可能。
姜望沒有過多感懷,再拜之后,便轉去了摧城侯的靈祠。
以他和李家后人的關系,的確是應該來祭一祭的。
當年李氏先祖十箭摧雄城,那等神威,令后人思之,也無限神往。
那可不是一般的城池,是叛軍重兵所駐之城。初代摧城侯,以十箭為復國之戰奠定了勝勢。
而石門李氏,也一直傳承至今,聲名未衰。
規規矩矩地祭拜過后,姜望便準備離開。
但在摧城侯的靈祠之外,不經意地一掃,便看到另一間靈祠——與摧城侯的靈祠并列,但明顯冷清得多。
這自然只能是初代九返侯的靈祠。
鳳仙張氏世襲之爵早被奪去,又一削再削,終于無聞。但后人不肖,卻不能抹去初代九返侯挽救社稷之功。
在這太廟之中,九返侯的靈祠始終不曾撤去。
當然,來這里祭祀的人也很少。畢竟從很久以前開始,張氏后人,在臨淄就已經連一塊落腳的地方都找不到了。
不過……此時好像有人正在其中祭祀,有天意香的香氣隱隱約約。
姜望左右看了看,并沒有什麼其他人在。
護國殿中沒有衛士,大概只是早晚有人過來灑掃。
想了想,他邁步往里走。
===第三百零六章 塑像披衣(為盟主枳酒o加更)===
“人氣”,是一個乍聽起來很熟悉,但難以落到實處,因而有些虛浮的詞,
但切實存在。
齊帝問民的時候,姜無邪說:“人氣不足,元氣不足。以國之體制,人氣更是官氣之源流。此列國相爭,擄掠人口之根本。”
前一句,是說人氣作為生靈之氣對天地元氣的影響。后一句說的,則是人氣與國家體制的聯系。
九返侯的靈祠,就是一個沒有什麼人氣的地方。
雖然在護國殿中供奉,也經常有人前來灑掃,但仍然顯得很冷清。
姜望走進祠中。
此時仍是早晨。
臨淄城里的絕大部分地方,都已經喧囂起來。
唯獨這里,肅穆安寧。
微冷的晨光不知從何處灑落。
有一個身影背對著姜望,沐浴在晨光中。
這是一個熟悉的人。
許是聽到腳步聲,他緩慢地回頭,看向姜望。
看到姜望,他似乎并不意外,只是扭頭回去,把手里的天意香插進香爐,然后徹底轉過身來,與姜望正面相對。
“好久不見,姜青羊。”他說。
天意香是青色的,如纏青天之幕。
淡得幾乎看不見、但又切實存在的煙氣,在其人身后隱約升騰。
煙氣躍過他,裊裊在初代九返侯那尊高大的塑像前——
這是一個等身的塑像,約有八尺高,身形倒并不特別強壯。這尊塑像著上身,身上傷痕無數。之所以說是,因為還搭了半截紫色的袍子。
當年九返侯九戰九返,力竭而死,武帝解下衣袍,披在他的尸身上。
供奉塑像如此,大概便是為了紀念此事。
而能夠暢通無阻,來到太廟護國殿,又在此祭祀九返侯的,自然只有鳳仙張氏唯一的血脈,張詠。
或者說,一個很可能并不是張詠的人。
姜望下意識就想起了重玄勝昨天的提醒——“你可能會有麻煩。”
心中警惕,面上不顯:“是有一段時間。”
自云霧山那一次戰斗過后,他們就沒有再接觸過。就算偶然見到了,也只是一眼瞥過。
當初同時從天府秘境里出來的幾個人,他和許象乾、李龍川的交情越來越深,倒是與張詠接觸幾次之后,就形同陌路。
“過來祭祀我張氏先祖麼?”張詠輕聲道:“你有心了。”
說著,他側開了身體,給姜望讓出祭祀的位置。
九返侯當然是英烈,姜望起意進來看看,本也是要祭拜一番的。
當下也不多說什麼,走到供臺前,取了三根天意香,一并點燃,規規矩矩地禮敬之后,才將天意香插進香爐中。
又復拜了一拜。
張詠就一直站在旁邊,直等著姜望這一套都做完,才問道:“為什麼你可以一點敷衍都沒有呢?你又不認識他,也不是土生土長的齊人,現在的鳳仙張氏更不可能給你帶來什麼裨益……怎麼你可以這麼認真?”
此時的張詠,與姜望所見過的任何一次張詠,都不相同。
進天府秘境之前的張詠,勇敢之中帶著點幼稚和怯懦。
出天府秘境之后的張詠,拘謹內斂,也明顯更有自信。
彼時在云霧山跟在十一皇子姜無棄身后的張詠,急于出頭,建功心切,眼里都是野心。
這是一套完整的、人物成長的畫像。
而那個在道術獨木成林和道術花海兩層交疊中,目露哀求的張詠,復雜而神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