大齊皇帝的那一顆天子之心,怎麼可能毫無波瀾?
天子承天之命,統御萬民,天生就該是孤家寡人。
但他真的就可以毫無情感嗎?
元鳳三十八年的那一次出征,是齊天子迄今為止,最后一次御駕親征。
此后他再未出過臨淄城。
他的天子難測之心,有沒有想過那一年的寒夜?
紫極殿前的廣場上,沒有一位朝臣敢于逗留。
司禮監的掌印大宦官,靜默立在紫極殿的大門門側,連呼吸聲都湮滅了,不顯出任何存在感。
大齊的皇帝陛下,走下高高的臺階,走到姜無棄的面前,伸手,拿走了他嘴里含著的白玉。
姜無棄從小是在藥池里泡著長大的,畏寒懼冷。而今日他裸其身,跪在紫極殿外等候發落。
每一縷冷風,對霜毒入命的他來說,都比刀子割肉還痛。
但他的咳嗽聲在皇帝出來之前就已經停止。
他強忍著不在皇帝面前咳嗽一聲。
盡管這些年來,那一聲聲忍不住的咳嗽,已成了他稍緩痛苦的唯一方式。
他是個要強的。
此時此刻他抿著唇不發一言,眼角卻有淚珠滾落。
這眼淚,滾燙。
大齊皇帝手里拿著那塊白玉,靜靜地看著他。
這樣靜默了一陣,而后問道:“姜無棄,是你命人刺殺于朕?是你派人去九返侯靈祠,血污朕名?”
姜無棄流著淚道:“雖非兒臣所為,然……兒臣有失察之罪!”
皇帝淡聲道:“國有國法,家有家規。失察之罪,罪不至死。”
姜無棄雙手撐在地面,低下頭來,哽咽難言:“父皇……”
大齊皇帝手一翻,“這塊玉,朕收下了。”
而后一甩大袖,轉身大步而去。
韓令腳步匆匆地跟上。
高喊道:“起~駕!”
這一聲在偌大的廣場上,傳得極遠。
(
===第三百一十八章 捷報===
紫極殿是朝議之殿。
殿前的廣場,是臣子等候和聚集的地方。
姜無棄是子,亦是臣。
雖然當時無人敢留下來看姜無棄一眼,但朝野上下關心此事的人,實則全都豎起了耳朵。
姜無棄類于天子,而比天子更寬仁,是很多人心目中的明君之選。
唯獨是先天不足,有早夭之厄——但這麼一年一年地活了下來,好像那早夭之厄也不怎麼可靠。
甚至有很多聲音認為,這是十一皇子韜光養晦之舉。
若無這個缺點,他實在是比其他哥哥姐姐都要優秀一些,很容易被針對。
姜無棄如何涉險過關,對于重玄勝來說并不重要,他也只是聽一耳朵結果罷了。
無論誰來做大齊天子,總歸影響不到重玄家的地位。
如重玄家這類頂級名門,只需要效忠天子。
所以重玄勝唯一需要全神應對的,就只是重玄遵而已。
誰做天子不重要,誰來做這個重玄家的家主,很重要。
在重玄遵進入稷下學宮的時間里,他完成了諸多布局。在大師之禮后,他也每日奔忙,埋下許多后手。
但一步都沒有用上。
重玄遵什麼也沒有做。
其人仿佛完全不在乎名下產業被拆分得七零八落的事實,也好像根本不清楚王夷吾被打入了死囚營,更好像不在乎家族里的風向似乎悄悄轉變,不少家老似乎更支持重玄勝……
他從“大師之禮”后,只見了幾個核心手下,就閉門鎖院,專心修行。
重玄勝于是知道,這個兄長是不打算現在就一決雌雄了。
這是重玄遵已經非常重視他的表現。
哪怕是借著天府之威、蓋壓臨淄之勢,也沒有想著直接一舉壓下重玄勝。而是把時間放在黃河之會后,要攜黃河之會上的赫赫威名,再回過頭來高山壓卵。當然,這又是另外一種自信。重玄遵自信在黃河之會上,必有所得。
于整體而論,這是堂堂正正之師,倒讓重玄勝的那些手段,變得滑稽可笑了起來。
重玄勝該做的、能做的,在重玄遵被關在稷下學宮里的時候,已經都做了。
現在重玄遵不入局,整日閉門修行,就跟其人還在稷下學宮里沒兩樣。反倒叫重玄勝無從下手。
但怎麼可能還跟其人在稷下學宮里一樣?
彼時誰也不知道,一年時間重玄遵能走到什麼地步。而現在,人盡皆知他是天府外樓,蓋壓同代,真正踐行了“奪盡同輩風華”這句話。
他不需要做什麼,很多事情就已經不一樣了……
比如那些搖擺中的家老,甚至比如,爺爺重玄明圖本人。
重玄老侯爺雖然不會明確表態,但自重玄遵大師之禮上以一敵三,力壓三位天驕之后,他的笑容明顯多了起來。
重玄勝這段時間也懶得再往博望侯府跑,索性天天在霞山別府里修行……呃,盯著姜望修行。
用他的話說,在修行上,他怎麼拼也拼不過重玄遵了,也不要浪費太多時間。現在他全身上下“千斤之子”的希望,就都壓在名滿齊國的姜青羊身上。
黃河之會必要爭第一!
在修行方面,姜望是從來都不需要監督的。
但他偶爾也要出來轉悠兩步,放松一下身心,或者吃點零嘴——他本來是不吃零嘴的,但是為了給姜安安買好吃的,經常聽說有什麼東西好吃,就要先試一試,漸漸也就養成習慣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