心如沉波,眼神里倒仍是為名士潦倒劍式所染的痛苦。
他正橫抹這名士一劍,在秦至臻倏忽墜落虛空、意欲剖開他胸腹的一刀前,猛然趔趄!
像是潦倒名士,借酒澆愁。
人生悲歡,愛恨難休。
然而幾兩黃湯下肚,已不知今夕何夕。
不知大難臨頭,不知人將死也。
于是趔趄,向后仰倒。
這一倒,恰恰讓過了橫豎刀黝黑的刀鋒。
但若僅僅如此,絕不能真正避開這一刀。
所以他又猛地回傾。
像一個將要仰面摔倒的醉漢,猛地做出反應,讓自己站穩。
可惜力道太過,整個身體又往前傾!
踉踉蹌蹌將前撲。
這一撲,看起來像是把自己的要害,重新送回秦至臻的刀鋒上。
悠悠蒼天,此何人哉!
醉漢已不知死活。
但他仰倒的時候,劍也拉開。撲回來的時候,劍也回來!
那一雙溢滿潦倒情緒的、痛苦的眼睛,忽然間神光熠熠,志得意滿!
醉酒而后疏狂!
自上而下,斜刺一劍。
這一劍與秦至臻先時自下而上斜刺的斷現世之刀,形成完美呼應。
真是此起彼伏。
這一刻,秦至臻墜落虛空,刀隨人落,斬出來世絕之刀,要將對手整個剖開。
姜望先是后仰,上半身避開刀鋒,而后又上身前傾,一劍歸回,點向秦至臻的天靈。
此為年少輕狂之得意劍。
絕來世又如何?
我輩天驕少年,今生得意,來世也無憂!
秦至臻的橫豎刀或許還可以剖開姜望的腹部,但是在那之前,一定是他的天靈先被洞穿。
此劍如此快、如此急,如此凌厲,如此得意!
陷于劍勢中的秦至臻進無可進,退也難退。
頃刻間從陷對手于死局,變為被對手困于死局中!
此時他要面對的,并不僅僅是得意之劍。
他以斬三世修羅刀編織的結局,將他自己所覆蓋!
這是斬三世修羅刀第三刀前世滅之后,重演的末日!
他的斬三世修羅刀有多強,姜望的這一劍,就要在那種可怕之上,再加之以得意式!
兩相疊加,長相思遞進的路上,空氣之中都出現隱隱的黑色線條,那是空間的裂隙!
當此危急之時,秦至臻整個人猛然倒下。
連人帶刀,墜進虛空中,就此消失不見。
只有眉心飛濺的一滴血珠,還留在現世,在空中劃過一道漫長的軌跡。
嘀嗒
落在演武臺上。
這一聲如此輕微,但如此清晰!
斬三世修羅刀
已破之!
這超越巔峰的斬三世修羅刀不可謂不強,但姜望的應對簡直讓人驚嘆!
舉重若輕地完成了反制,逼走秦至臻,甚至于留下一滴鮮血!
簡單得讓很多人懷疑自己,是不是自己看錯了、感受錯了?秦至臻的斬三世修羅刀其實根本就徒有其表?
甘長安不可思議地喃喃道:“神乎其神!他的劍術竟似還勝過秦至臻一籌!”
這當然是不可能的,姜望現在的劍術,還遠未達到斗昭斗戰七式的程度。
人道劍式距離頂級也都有一段距離,絕對比不上斬三世修羅刀。
但是歧途剛好反制了對手的斬三世刀意,洞徹了自身的選擇,也就洞徹了對手的選擇,在“料敵先機”之下,姜望才完成這直指要害的一劍。
黃不東半閉半睜著眼睛,不說話。
“強在預判,而非劍術。”
章谷總結道。
當世真人可以看到神通之光,但也不可能直接通過神通之光看到神通本質。且姜望代表齊國出戰觀河臺,身上早已被遮掩過。
再者說,他也根本未有動用歧途,只不過是被動反制。
強如章谷,也只能判斷出姜望這一劍勝在預判,卻無法窺見姜望能勝在預判的根本。在戰斗之中,能夠洞悉對手的選擇,本就是一種強大的表現。
此時此刻,秦至臻三刀無功,為了擺脫死局,退入虛空。
場上一時只剩姜望執劍而立。
環形看臺上,重玄勝冷不丁問道:“秦至臻這是不是脫離演武場了?算認輸嗎?”
許象乾亦恍然驚覺:“應該算吧?不然他要是趁機跑回秦國了,還要等他回來再打嗎?”
對話的聲音不算很大,但是該聽到的都能聽得到。
秦國人并不給什麼反應。
勝負如何,還輪不到齊人來判定。
但重玄勝這話,也指出了時限性問題。
只有千日做賊,沒有千日防賊,游走在虛空之中的秦至臻,無疑占據著主動。
重玄勝便特意點出來,秦至臻不能一直躲在虛空里。基于公平原則,消極戰斗是有被判負的可能的。
主持大會的真君余徙,必須正視這一點。
歸根到底,還是秦至臻給人的壓迫感太強。哪怕此刻姜望短暫占據了上風,他們作為姜望的朋友,仍然不免擔憂。
這倒不算是盤外招,做場外能做到的一切罷了。哪怕影響微乎其微。
而對于演武臺上的姜望來說,他當然不會把勝負的希望寄托于人。
事實上秦至臻的身影才消失在虛空之中,姜望就已經一腳踏在他消失的地方焰浪滾滾而開!
火界開在演武臺!
其時也。
火海漾波,焰花開遍。