前途光明的官道修者,當然是兩條腿走路,既要更多的資源,又要更多的人氣支持。前途有礙時,說不得便要做些難看的選擇。
聽著太子對官道的闡述,結合所歷所見,頗有撥云見月之感。
“姜望受教了。”
“此外。”姜無華又道:“‘人氣’關乎人心,卻又不僅在于人心。官道之重,更在于‘功業’,所以奸者亦可為能臣,惡者亦可有德功。”
說到這里,他笑了笑:“其實善惡之事,又哪有那麼容易說得清呢?”
姜望嘆道:“確實如此。”
姜無華又道:“小到一鎮一城,大到一郡一國。在外樓之時,功業體現在人氣,人氣足則不虞迷途。在神臨之后,功業體現在道。為官亦是闡道。如若人去政息,因官道而成者,也將因官道而退。所以政綱之傳,一似于道統。政見相左,常常生死成仇!”
姜望直到現在,還不知道太子到底想跟他說什麼。但太子這番官道之論說得真是透徹,官道亦是修行!
難怪很多朝堂強者在歸隱之前,都要找人繼承自己的政業,這其實是在保住自己的修行!
“官道修者,修行更易。但官道一體兩面,官道修者,亦要為官道所累。政綱有繼,則可脫身,逐漸擺脫官道,修行歸于自身。屆時便是政息,也不足為慮了。”
若政綱無繼,說不得便是“道消”。
聽到這里,姜望不由得想到,大概這就是國家體制與宗門的不同!
依托官道修行,在修行上會更快。但純粹的宗門修士,也會少去官道的束縛。
這兩者孰優孰劣不好說,但現世的格局已經可見。除卻那些頂級大宗門之外,真是天下無處不成國。
毫無疑問,在國家體制之下,更容易誕生強者。這就是為什麼道歷重啟以來,列國并起的原因!
歷史長河奔涌,多少浪花飛濺。
人族也在不斷地演進,多有變革發生。
從宗門林立到列國并起。
后人觀之,只嘆“原來如此”。
可若生在彼時彼地,那又不知是何等天翻地覆的變化。
這種“道路”的變化,人道洪流的席卷,只消想一想,便覺宏大!
“甚至于真人……”
太子似乎越說越有興致,忽然問道:“你可知雍帝韓殷?”
姜望心中微動,反問道:“雍國太上皇?”
“他便是極好的例子。”
姜無華撫掌笑道:“他靠雍帝之位坐穩真人、更圖再進,但或限于時,或限于勢,總之力有未逮,不能使雍國寸進,他反而累雍國。雖則迫于壓力,傳位于韓煦,但仍然抓緊權力不放,是實際上的雍主。蓋因他的當世真人之修為,需要不斷吸收雍國之國運才能維持。雍國若能不斷強盛,此是流水不腐,他吸收國運之時,修為增益也能反哺國勢。雍國若止步,那麼他就成了雍國最大的蛀蟲,早晚受誅!”
原來如此……
原來如此!
姜無華并不敢真的大言不慚,聊圣天子為何立儲。
但在闡述過官道之后,借韓殷之事輕輕一點,已經說得明白。
帝王之道,亦在國家體制中。
當今齊天子修為蓋世,帶領齊國成就東域霸主,自是雄主功業。但于官道之上,想要再進一步,已是難能。
擺在齊天子面前的,其實只有兩條路。一是橫掃六合,一統天下,以此功業,自然蓋世無雙,超越超凡絕巔。第二嘛,便該嘗試脫離官道束縛了,但就像其他官道修士一樣,天子至尊之位,亦須有人承其功業。
如果他退位之后,齊國勢衰,那他不僅無法脫離官道,將無上修為歸于自身,反而會被衰敗的國家拖著下墜。
所以無論是從修行的意義上來說,還是從個人情感、功業上來說,天子都需要一個足夠繼承其功業、至少也是能保住齊國霸主之位的繼承者!
這是之所以需要立儲的原因!
神臨壽過五百,真人壽過一千。
但很少有國君掌權百年,就是因為國君已是體制最高,進無所進,一旦國家停滯,需要不斷地汲取國運,以鞏固修為,自身便成了國之蛀蟲。
要麼等著被人推翻,要麼拖著國家一起消亡。
如韓殷者,便是既在官道上無所進,又沒有脫離國家體制的勇氣,掌權三百余年,其實是拖累著雍國一起腐朽。用雍國的國運,續他韓殷自己的真人修為。
無怪乎雍國日薄西山。無怪乎莊高羨杜如晦君臣敢悍然開啟國戰,以弱擊強。
實是那強者,其實也外強中干!
姜望只覺越是琢磨,越是感觸無窮。
以往許多想不明白的事情,現在豁然開朗,儼然看到了新世界。
不愧是合百家而成的“官道”,難怪在道歷新啟之后,至今日不到四千年的時間里,就已經成為現世主流。
真是一個浩瀚無垠的修行世界!
===第二十六章 長樂===
糅合百家的官道,浩瀚廣博,具體到每一個人身上也都有不同。太子只是說了一個大概,對于齊天子的道路,姜望也只是猜測。
只不過,他忽然想到。
如此說來,他當時殺董阿,還真是絕佳時機,打在了莊國的七寸上。
不然憑著大勝雍國之威,杜如晦順勢下野,以董阿繼政綱。