姜望沒有正面回答,只反問道:“剛剛走過去的那年輕人,不到三十七歲就病死,留下孤兒寡母,實在可憐。您既然洞見未來,為何不幫幫他?”
老人嘆了一口氣,說道:“生老病死,苦厄離難。世間一切,皆有定數。又豈是人力能救挽?”
姜望則問道:“那麼我近日將有血光之災是定數,還是您會幫我消弭血光之災是定數?”
如果前者是定數,那你這護身符有什麼用?
如果后者是定數,那我干嘛還要花錢?
總而言之,既然一切有定數,那麼相師的存在,又有什麼意義呢?
被這樣砸飯碗,老人竟然不惱,也不與他相辯,只哈哈一笑:“知我不知我,莫過如此。有趣,有趣!”
笑罷了,他又將那護身符遞來:“年輕人,便一個刀錢,賣與你!”
姜望沒有再拒絕。摸出一個刀錢,放在那皺如老樹皮般的手上,同時接過了那枚做工極是粗糙的護身符。
“還未請教,老人家來歷?”
這自謂“神消人瘦”的老人,只摸了摸焰照的赤紅鬃毛,而后笑著倒退。
天地之間,有歌曰——
“是非常在庸人口,余者碌碌不可求。”
“北望南顧三百年,斗轉星移一生休!”
他倒退著走進人潮,卻走出了姜望的視野。
這是一種十分怪異的觀感,好像是同時在兩個層面發生的事情。但姜望眼前所見,的確只有熙攘人群,再無那老人的蹤影。
只有手中的這枚護身符,還在提醒這段經歷的真實性。
現世何其博大,世間奇人何其多。
姜望看了看手里的護身符,翻手將它收起,什麼也沒有再說。
輕輕揉了揉焰照的脖頸,這赤紅馬兒便自覺往前,在喧嘩的臨淄城里,落蹄輕靈,踏向遠處。
鬃毛在風中,如火飄搖。
……
……
當姜望駕馬來到“義”字門外時,林有邪已經在這里等了很有一陣。
“姜大人,你來晚了。”她看著姜望說。
語氣和表情,都很疏離。
與林有邪約好半個時辰之后會合,回府倒是沒有花多少時間,主要是路上被訛了許久。
姜望自知理虧,從儲物匣中取出畫軸來,直接轉入正題:“閑話少說,林捕頭,這是黃以行死后的情景畫像,你不妨先瞧一瞧,看看有沒有什麼線索。”
“我已經看過了。”林有邪道。
姜望:……
好家伙,我真就只是掛個名是吧?
但姜大人如今也是有些歷練的,非常自然地笑了笑:“那不知林捕頭可有什麼線索,要與我交流一二?”
他自己是很認真地研究過這幅畫的,正好有些收獲,要殺殺這青牌世家傳入的銳氣。
林有邪沉默了一會,然后道:“您知道嗎?畫師記錄現場,呈現細節,只能呈現出其人所看到的細節。”
“當然知道。”姜望皺起眉來:“這有什麼問題?”
“除非是我自己畫的,否則我只能親眼觀察過現場后,才能確定得到了什麼線索。在此之前的任何判斷,都有被人影響的可能,會有先入為主的印象。優秀的青牌不會做此選。”她看了一眼姜望:“那副畫只能讓人了解個大概情況。”
我看人家畫得很細節,未必就比你不如。眼睛還很傳神呢!姜望在心里默默地道。
面上則是一笑:“那咱們出發吧。”
腿上輕輕一磕,焰照便如離弦之箭,頃刻馳于官道上,像一道流動的火線。
林有邪趕緊拔地飛起,飛在焰照旁邊。
焰照自是天下良駒,在一望無際的官道上疾馳。林有邪的飛行速度雖然不慢,卻也要勉力才能跟上。
道旁景物飛速倒退。
很快便已馳出臨淄范圍,進入樂安郡境內。
林有邪在疾飛的同時,忍不住看了姜望幾眼。
青牌捕頭為辦案,四處奔波是常有的事情,她本也不覺辛苦。
但自己在這里賣力疾飛,消耗道元,對方卻騎著高頭大馬,優哉游哉,看樣子好像還修行上了,似在研究道術……實在令人憤慨。
“姜大人。”林有邪在勁風中開口。
姜望沒什麼誠意地“嗯”了一聲,表示疑問。
“您是天下第一內府,而下官只是初入內府境的小螞蟻。無論是道元儲備,還是修為實力,都遠不如您。”
這倒是實話。姜望想。
“然后呢?”他問道。
林有邪道:“世之偉男子,都有大氣度。”
姜望也跟著感慨:“倒也不拘于男女。我在觀河臺,有幸陛見牧天子,真是氣度宏偉,氣象萬千。”
這話林有邪沒法接,轉道:“我聽說古往今來有大成就者,都很會體恤下屬。”
姜望問道:“我怎麼沒有聽說?”
林有邪:……
“姜大人還是要讀一點書才是。”這話已經有些咬牙切齒的感覺在了。
“書,本官當然也是讀的,道經我也很讀過幾本。”姜望穩穩坐在疾馳的馬背上,很是自得地說道:“前陣子還跟十一皇子討論過讀書的事情。”
連十一皇子都跟我討論讀書!
你林有邪有多大的膽子,還敢說十一皇子學識不夠?
林有邪確實不敢。“那是下官冒昧了。”
姜望毫不客氣地教訓道:“林捕頭還是要把精力放在案子上才是,少七想八想。”
越說越受氣,林有邪索性牢牢地閉上了嘴。
不過, 雖然嘴上不讓分毫,姜望自己卻真的覺得,是該抽點時間出來讀書。